胡玉明:管窥《谭嗣同全集》涉及王船山有关方面的内容
中华名人在线 2020-06-14 08:04:03 作者:zhhmrzx 来源:

胡玉明:管窥《谭嗣同全集》涉及王船山有关方面的内容

 天下成均

 2019年9月29日是王船山诞辰400周年。众所周知,长沙是清末、民国、1949年以来船山思想的大本营、第一传播中心。1839年,邓显鹤、邹汉勋在长沙刊刻《船山遗书》,第一次有意识地铸造湖湘文化灵魂。郭嵩焘在长沙创建城南书院船山祠、禁烟公社、思贤讲舍、思贤讲舍船山祠,祭祀王船山,并要求王船山入祀文庙,第二次有意识地铸造湖湘文化的灵魂。谭嗣同、唐才常等在长沙创办时务学堂,刘人熙在长沙创办船山学社、《船山学报》,宣讲王船山思想。1996年,《船山全书》在长沙出版。




王船山是湖湘文化灵魂的典范。许多学者认为,王船山是中国古代哲学的最高峰和辩证法的最高峰,与黑格尔是西方古典哲学最高峰相似。所以毛主席也说:“西方有个黑格尔,东方有个王船山。”

谭嗣同认为王船山是复苏万物、开天辟地、照见光明的雷神,他说:“万物招苏天地曙,要凭南岳一声雷。”

谭嗣同对王船山评价很高,他说:“五百年来,真通天人之故者,船山一人而已。”

谭嗣同如此推崇膜拜王船山,可以管窥《谭嗣同全集》。据归集整理,在谭《仁学》、诗词和书信往来中,他于船山思想和语录,信手拈来,载明运用到其中的就达26处之多,引申阐述的相关文字,达3万余字。

谭嗣同不仅以王船山继承人自居,而且劝勉其老师欧阳中鹄、刘人熙、涂启先争作王船山的继承人。谭嗣同在写给欧阳中鹄的信中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以续衡阳王子之绪脉,使孔、孟、程、朱之传不坠于地,惟夫子与刘夫子、涂夫子自当任之。”此夫子、刘夫子、涂夫子,即欧阳中鹄、刘人熙、涂启先。1915年,刘人熙创办船山学社,不负谭嗣同之望。

本文,特就《谭嗣同全集》涉及王船山之有关方面的研学情况,逐一梳理如下。

 

 

第一部分

 

一、管窥谭嗣同之绍休

绍休,绍,意为继续,接续。指继承祖先圣哲的美好事业。出自《汉书·武帝纪》:“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

 (一)自叙与船山感同身受

《仲叔四书义》自敍(第1718页):……“顾一镫荧然,几二十年所,犹尚如昨日事。尝感船山忽念身本经生之言,以爲有无穷之悲,宁可复然哉?益悲而已!后之人幸见新学之废,其心得免於戕贼,端居泛览,或逮兹流,失今无述,将不知前乎此者被毒酷烈若此。上之亦足究识当时取士之具,其间体势不一,各有所至,今昔风气,变迁略备矣。”

(二)谭嗣同在“绍休”方面的亮点

钱基博先生,对清代以来的绍休进行了充分的肯定。他说:“降而晚近,世变亦益亟矣!百年以还,欧化东渐。挠万物者莫疾乎风,君子以独立不惧。而习尚之所蒸,抑有开以必先。汤鹏尚变以自名一子,魏源通经而欲致之用,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扶危定倾以效节于清,郭嵩焘、谭嗣同、章士钊变法维新以迄于革命。新旧相劘,问学殊途,而要之有独立自由之思想,有坚强不磨之志节。”在《近百年湖南学风》的《谭嗣同》一篇中,钱基博记载谭嗣同受到王夫之的影响,并继续了王学。10岁时,嗣同拜浏阳著名学者欧阳中鹄为师。在欧阳中鹄的影响下,他对王夫之的思想发生了兴趣。“俶闻张载之深思果力,而发之以王夫之之精义,幡然改图,于是著《张子正蒙参两篇补注》,道之大原出于天也。《王志》,私淑船山之意也。”他在《三十自纪》,谈到的《张子正蒙参两篇补注》、《王志》是年轻时未完成的手稿。②谭嗣同为学,专主《船山遗书》,敬奉王夫之,赞同气说思想,喜谈名理,推崇王夫之,在《仁学》卷上说:“五百年来学者,真通天人之故者,船山一人而已。”

(三)关于船山称之“精义之学”

石菊影庐笔识,东海褰冥氏三十以前旧学第四种“学篇”之七十七(第122页):“宋儒以善谈名理,称爲道学,或曰理学。理之与道,虚悬无薄, 由是辄易爲世诟病。王船山先生乃改称精义之学,然不若六朝人目清谈元旨爲义学也。义学乎!义学乎!其斯爲学者正名之宏轨乎!”

《三十自纪》(第5556页):“五岁受书,卽审四声,能属对。十五学诗,二十学文,今凡有《寥天一阁文》二卷,《莽苍苍斋诗》二卷,《远遗堂集外文初编》—卷,《续编》一卷,《石菊影庐笔识》二卷,《仲叔四书义》—卷,《諡考前编》二卷,《浏阳谭氏谱》四卷,都十五卷。又《纬学》,翼经也,《史例》,书法也;《諡考正编今编》,名典也;《张子正蒙参两篇补注》,天治也;《王志》,私淑船山也;浏阳三先生弟子箸録》,欧阳、涂、刘也;《思纬壹壹台短书》,甄俗也;《剑经衍葛》,武事也;《楚天凉雨轩怀人録》,思旧也;《寸碧岑楼玩物小记》,耆古也,未成,无卷数惟《史例》有叙。”

(四) 关于“国朝衡阳王子,膺五百之运”。

谭嗣同在《论艺絶句六篇》(第77页)诗云:万古人文会盛时,纷纷门户竟何爲。祥鸾威凤兼鸡鹜,一遇承平尽羽仪。(经学莫盛於国朝,不知史学、道学、经济、辞章以及金石、小学,无不超越前代自王船山、黄梨洲诸大儒外,虽纯驳不齐,要各有所至,不可偏废,故尝论学亦学今学而已。)

又云:千年暗室任喧逐,汪、(江都汪容甫中。)魏、(邵阳魏默深源。)龚(仁和龚定庵自珍。)王(湘潭王壬秋闓运)始是才。万物昭苏天地曙,要凭南岳一声雷。(文至唐已少替,宋后几絶。国朝衡阳王子,膺五百之运,发斯道之光,出其绪余,犹当空絶千古。下此若魏默深、龚定庵、王壬秋,皆能独往独来,不因人热。其余则章摹句效,终身役於古人而已。至於汪容甫,世所称骈文家,然髙者直逼魏、晋,又乌得仅目曰骈文哉?自欧、曾、归、方以来,凡为八家者,始得谓之古文,虽汉、魏亦鄙为骈丽,狭爲范以束迫天下之人才,千夫秉笔,若出一手,使无方者有方,而无体者有体,其归卒与时文律赋之雕镌声律,墨守章句,局促辕下而不敢放辔驰骋者无异。於是鸿文硕学,耻其所爲,而不欲受其束、迫,遂甘自绝于古文。而总括三代、两汉,咸被以骈文之目,以摈八家之古文于不足道。为八家者,不深观其所以,而徒幸其不与争古文之名,遂亦曰此骈文云尔。呜呼!骈散分途,而文乃益衰,则虽骏发若恽子居,尚未能蠲除习气,其它又何道哉!)

疆斋微意瓣疆(同县欧阳师。)探,王(壬秋。)邓(武冈邓弥之辅纶。)翩翩靳共骖。更有长沙病齐已,(湘潭诗僧寄禅。)一时诗思落湖南。(论诗于国朝,尤为美不胜收,然皆诗人之诗,无更向上一著者。惟王子之诗,能自达所学,近人欧阳、王、邓,庶可抗顔,即寄禅亦当代之秀也。)

意思幽深节奏谐,朱弦寥落久成灰。灞桥两岸萧萧柳,曾听贞元乐府来。(新乐府工者,代不数篇,盖取声繁促而情易径直,命意深曲而辞或晖缓,二难莫并,何以称世?近人如李篁仙外舅,以工新乐府名,然亦至铁崖、西涯、西堂而止。往见灞桥旅壁,尘封隠然,若有墨迹,拂拭谛辨,其辞曰:“柳色黄于陌上尘,秋来长是翠眉颦,一弯月更黄于柳,愁杀桥南系马人。”读竟狂喜,以谓所见新乐府,斯爲弟一,而末未署名,不知谁氏,至今恨恨。)

(五)与船山同“尝喜为危苦恇惧之言”。

1、谭《答举永年》(三,第408页)王船山云:“抱孤心,临万端”。纵二千年,横十八省,可与深谈,惟见君耳。然因君又引出我无穷之悲矣!欲歌无声,欲哭无泪,此层教我如何掲破?会须与君以热血相见耳(好似“预言”)。

永年谨再问:顷闻复生先生讲义,声情激越,洵足兴顽起懦。但今日之局,根本一日不动,吾华不过受野番之虚名;銮舆一旦西巡,则中原有涂炭之灾祸。所谓保种保教,非保之于今日,盖保之于将来也。此时若不将此层掲破,大声疾呼,终属隔膜,愈欲求雪耻,将愈畏首畏尾,或以西学为沽名之具,时务为特科之阶,非互相剿袭,则仅窃皮毛矣。质之髙明,当有良法。

2、谭《致刘淞芙》第九封信(第485页):昨有书答绂丞兄,兼致阁下,计已见之。

……

士君子固贵立节慨然,其中要必有个所以然,不可徒慕节慨之名,随他人爲忧喜也。瑾先之言,愚尚以爲非切己之学,何则?处阁下、瑾先诸君子之境,但不取科举,卽是大隐。此外无事不可,或管幼安之居夷狄,或罗江东之客霸国,皆不失隐字面目。岂必伏处岩穴,反裘负薪,乃足为隐乎?仅“不求闻达”四字,何足为难!若衡阳王子被桂藩之诏,则可云处隐见之间,瑾先所难,殆为指此,要非我辈所得外援也。

天空地阔,岁月宽闲,所无可奈何者天下,所无入不自得者一身,忧与乐正并行不悖,尽许优游啸歌,相缓急而为之去留。今世之士,稍识数字,或全不足言士,莫不忧时感世,忘其本业,此正是习气,不可不知。

嗣同尝喜为危苦恇惧之言,固因偏蔽无识,或亦由所处有不可言之所以然也。

衡阳王子有言:“天下自乱而我自治。”此则(下缺)

 

 

第二部分

 

二、管窥谭嗣同之智慧生于仁

 

引言:

谭嗣同说:“智慧生于仁。” 仁以通为第一义。以太也,电也,心力也,皆指出所以通之具。通之义,以“道通为一”为最浑括。通有四义:中外通,多取其义于《春秋》,以太平世远近大小若一故也;上下通,男女内外通,多取其义于《易》,以阳下阴吉、阴下阳吝、泰否之类故也;人我通,多取其义于佛经,以“无人相,无我相”故也。

仁为天地万物之源,故唯心,故唯识。不识仁,故为名乱;乱於名,故不通。通之象为平等。通则必尊灵魂;平等则体魄可为灵魂。灵魂,智慧之属也;体魄,业识之属也。

凡爲仁学者,于佛书当通《华严》及心宗、相宗之书;于西书当通《新约》及算学、格致、社会学之书;于中国书当通《易》、《春秋公羊传》《论语》《礼记》、《孟子》、《庄子》、《墨子》、《史记》,及陶渊明、周茂叔、张横渠、陆子静、王阳明、王船山、黄梨洲之书。

 

(一)谭十分重视船山“天理即在人欲之中”

《仁学》(九,第300301页):仁乱而以太亡乎?曰:无亡也。匪惟以太也,仁固无亡;无能亡之者也,亦无能亡也。乱云者,即其既有条理,而不循其条理之谓。孰能于其既有也而强无之哉?夫是,故亦不能强无而有。不能强有,虽仁至如天,仁乎何增?不能强无,虽不仁至如禽兽,仁乎何减?不增,惟不生故;不减,惟不灭故。知乎不生不灭,乃今可与谈性。生之谓性,性也。形色天性,性也。性善,性也;性无,亦性也。无性何以善?无善,所以善也。有无善然後有无性,有无性斯可谓之善也。善则性之名固可以立。就性名之已立而论之,性一以太之用,以太有相成相爱之能力,故曰性善也。性善,何以情有恶?

曰:情岂有恶哉?从而爲之名耳。所谓恶,至于淫杀而止矣。淫固恶,而仅行于夫妇,淫亦善也。杀固恶,而仅行于杀杀人者,杀亦善也。礼起于饮食,而以之沈湎而饕餮者,卽此饮食也;不闻惩此而废饮食,则饮食无不善也。民生于货财,而以之贪黩而劫夺者,卽此货财也?不闻戒此而去货财,则货财无不善也。妄喜妄怒,谓之不善,然七情不能无喜怒,特不当其可耳,非喜怒恶也。忽寒忽暑,谓之不善,然四时不能无寒暑,特不顺其序耳,非寒暑恶也。皆既有条理,而不循条理之谓也。故曰:天地间仁而已矣,无所谓恶也。恶者,即其不循善之条理而名之。用善者之过也,而岂善外别有所谓恶哉?若第观其用,而可名之曰恶,则用自何出?用爲谁用?岂惟情可言恶,性亦何不可言恶?言性善,斯情亦善。生与形色又何莫非善?故曰:皆性也。世俗小儒,以天理爲善,以人欲为恶,不知无人欲,尚安得有天理!吾故悲夫世之妄生分别也天理,善也;人欲,亦善也。王船山有言曰,天理卽在人欲之中;无人欲,则天理亦无从发见。”适合乎佛説佛即衆生,无明即真如矣。

 

(二)关于“六经未有不与佛经合者”。

1、关于“妙观察智”。

《仁学》(二十六,第331335页):其谓有始者,乃即此器。世间一日一地球云尔,若乃日、地未生之前,必仍为日、地,无始也;日、地既灭之後,必仍为日、地,无终也;以以太固无始终也。以太者,亦唯识之相分,谓无以太可也。既托言以太矣,谓以太有始终不可也。然则识亦无终乎?曰:识者,无始也,有终也。业识转爲智慧,是识之终矣。吾闻□□之讲《大学》,《大学》盖唯识之宗也。唯识之前五识,无能独也,必先转第八识;第八识无能自转也,必先转第七识;第七识无能遽转也,必先转第六识;第六识转而爲妙观察智,《大学》所谓致知而知至也。佛之所谓知,意识转然後执识可转,故曰:“欲诚其意者,必先致其知。”致知藉乎格物;致知①者,万事之母。孔曰:“下学而上达也。”朱**补格致传,实用《华严》之五教。《华严》,小教小学也,非《大学》所用。其四教者,《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卽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始教也;以求至乎其极”,终教也;“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顿教也;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圆教也。无论何事,要必自格致始,此之谓妙观察智。第七识转而爲平等性智,《大学》所谓诚意而意诚也。

2、关于修身与身修。

儒佛相通,君子必慎其独。

佛之所谓执,孔之所谓意。执识转然后藏识可转,故曰:“欲正其心,必先诚其意。”执者,执以爲我也,意之所以不诚,亦以有我也。惟平等然后无我,无我然后无所执而名爲诚。“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以我欺我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当其好恶之诚,不知有我也。“小人闲居爲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不惟有我,且有二我也。“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灼然见其有我也。欲其无我,必修止观。“君子必慎其独”,孔门之止也。曾子“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孔门之观也。十手十目,佛所谓之千手千眼。千之与十,又何别焉?又以见人十能之己千之也。此之谓平等性智。第八识转而爲大圆镜智,《大学》所谓正心而心正也佛之所谓藏,孔之所谓心。藏识转然後前五识不待转而自转。故曰:“欲修其身者,必先正其心。”心一有所,卽不得其正,亦卽有不在焉。藏识所以爲无覆无记。心正者无心,亦无心所,无在而无不在,此之谓大圆镜智。前五识转而为成所作智,《大学》所谓修身而身修也。佛之所谓眼耳鼻舌身,孔皆谓之身。孔告顔以四勿,第就视听言动言之,其直截了当如是,可知顔之藏识已转也。藏识转,始足以爲仁。三月不违,不违大圆镜智也。曰三月者,孔自计观顔之时,至於三月之久也。观之三月之久,不见其违,可信其终不违也。“其余日月至焉”,第七识之我执犹未断也。至若前五识皆转,无所往而非仁,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足言也,故“壹是皆以修身爲本”。此之谓成所作智。夫孔子大圣,所谓初发心时,卽成正果,本无功夫次第之可言。若乃现身説法,自述历历,亦诚有不可诬者。十五志学也者,亦自意诚入手也;三十而立,意已一而不纷矣,然犹未断也;四十不惑,意诚转爲妙观察智矣;五十知天命,我执断矣,然犹有天命之见存,法执犹未断也;六十耳顺,法执亦断,爲平等性智矣;七十从心所欲不踰矩,藏识转爲大圆镜智矣。转识成智,盖圣凡之所同也。智慧者,孔谓之道心;业识者,孔谓之人心。

人心外无道心,即无业识,亦无由转成智慧。王船山曰:天理卽在人欲之中。无人欲则天理亦无从发见,最与《大学》之功夫次第合;非如**人欲净尽之误於离,姚江满街圣人之误於混也。且夫《大学》又与四法界合也:格物,事法界也;致知,理法界也;诚意正心修身,理事无碍法界也;齐家治国平天下,事事无碍法界也。夫惟好学深思,六经未有不与佛经合者也,卽未有能外佛经者也。

3、关于“立元以统天”。

□口□曰:“三教其犹行星之轨道乎? 佛生最先,孔次之,耶又次之。乃今耶教则既昌明矣,孔教亦将引厥绪焉,而**仍晦盲如故。先生之教主,教反后行;后生之教主,教反先行,此何故欤?岂不以轨道有大小,程途有远近;故运行有久暂,而出见有迟速哉!**大矣,孔次大,耶爲小。小者先行,次宜及孔,卒乃及佛,此其序矣。□□□曰:“佛其大哉,列天于六道①,而层累于其上。

孔其大哉,立元以统天。耶自命爲天已耳;小之,其自爲也。”虽然,其差如此,而其变不平等教爲平等则同,三教殆皆源於婆罗门乎?以同一言天,而同受压于天也。天与人不平等,斯人与人愈不平等中国自絶地天通,惟天子始得祭天。天子既挟一天以压制天下,天下遂望天子俨然一天,虽胥天下而残贼之,犹以爲天之所命,不敢不受。民至此乃愚入膏肓,至不平等矣。孔出而变之;删《诗》《书》,订《礼》《乐》,考文字,改制度,而一寓其权於《春秋》。《春秋》恶君之专也,称天以治之,故天子诸侯,皆得施其褒贬,而自立爲素王。又恶天之专也,称元以治之,故《易》、《春秋》皆以元统天。春秋》授之公羊,故《公羊传》多微旨,然旨微犹或弗彰也;至于佛肸(xi析)、公山 之召而欲往,孔子之心见矣。后儒狃于君主暴乱之法,几疑孔为从逆,而辍遗经大义而不讲,彼乌知君者公位也。庄子曰:“时爲帝。”又曰:“递相爲君臣。”人人可以居之。彼君之不善,人人得而戮之,初无所谓叛逆也。叛逆者,君主创之以恫喝天下之名。不然,彼君主未有不自叛逆来者也。不爲君主,卽詈以叛逆;偶爲君主,又谄以帝天。中国人犹自以忠义相夸示,真不知世间有羞耻事矣。夫人佛肸、公山之召而欲往,犹民主之义之仅存者也,此孔之变教也。泰西自摩西造律,所谓十诫者,偏倚於等威名分,言天则私之曰以色列之上帝,而若屏环球於不足道,至不平等矣。耶出而变之,大声疾呼,使人人皆爲天父之子,使人人皆爲天之一小分,使人人皆有自主之权,破有国有家者之私,而纠合同志以别立天国,此耶之变教也。印度自喀私德之名立,分人爲四等,上等者世爲君卿大夫士,下等者世为贱庶奴虏,至不平等矣。

佛出而变之,世法则曰平等,出世法竟愈出天之上矣,此佛之变教也。三教不同,同于变;变不同,同于平等。

由前之説,佛其至矣;由后之説,孔、佛皆至矣。然而举不足以定其等级也。何也?凡教主之生也,要皆际其时,因其势,量衆生之根器,而爲之现身説法。故教主之不同,非教主之有等级也。衆生所见者,教主之化身也,其法身实一矣。今试断章取义,则《景教流行中国碑》之“强名言兮演三一”,可爲三教之判语。乃夫本一而卒不一,则衆生之爲之,而教主亦会有不幸也。以《公羊传》三世之説衡之,孔最爲不幸。孔之时,君子之法度,既已甚密而且繁,所谓伦常礼义,一切束缚箝制之名,既已浸渍於人人之心,而猝不可与革,既已爲据乱之世,孔无如之何也。其於微言大义,仅得托诸既晦之辞,而宛曲虚渺,以着其旨。其见於雅言,仍不能不牵率於君主之旧制,亦止据乱之世之法已耳。据乱之世,君统也,後之学者,不善求其指归,则辨上下,陈高卑,檩天泽,定名位,只见其爲****之资①焉矣。耶次不幸。彼其时亦君主横恣之时也,然而礼仪等差之相去,无若中国之悬絶,有昇平之象焉,故耶得伸其天治之説於昇平之世而爲天统也。然亦爲其旧教所囿,无能更出於天之上者也。由今观之,其称阿罗诃天主,则《成唯识论》执一大自在,天之法执也;称灵魂永生,又近外道之神教也。惟佛独幸,其国土本无所称历代神圣之主,及摩西、约翰、禹、汤、文、武、周公之属,琢其天真,漓其本朴,而佛又自爲世外出家之人,於世间无所避为就,故得毕伸其大同之説於太平之世而爲元统也。夫大同之治,不独父其父,不独子其子;父子平等③,更何有於君臣?举凡****所爲一切箝制束缚之名,皆无得而加诸,而佛遂以独髙于群教之上。时然也,势不得不然也,要非可以揣测教主之法身也。教主之法身,一而已矣。□□□曰三教教主一也,吾拜其一,则皆拜之矣。”斯言也,吾取之。

 

(三)关于“王船山之遗书”

1、读“王船山之遗书”。

《仁学 》(三十一,第338339页)称:君统盛而唐、虞後无可观之政矣,孔教亡而三代下无可读之书矣!乃若区玉检于尘编,拾火齐于瓦砾,以冀万一有当于孔教者,则黄梨洲《明夷待访録》其庶几乎!其次,爲王船山之遗书。皆于君民之际有隐恫焉。黄出于陆、王,陆、王将缵庄之彷佛。王出于周、张,周、张亦缀邹峄之坠绪,辄有一二闻于孔之徒,非偶然也。

2、关于“民本思想”。

若夫与黄、王齐称,而名实相反、得失背驰者,则爲顾炎武。顾出于程、朱,程、朱则荀之云扔也,君统而已,岂足骂哉!夫君统有何幽邃之义,而可深耽熟玩,至变易降衷之恒性,变易隆古之学术,至杀其身家,杀其种类,以宛转攀恋于数千年之久,而不思脱其轭耶?呜呼,盍亦反其本矣!生民之初,本无所谓君臣,则皆民也。民不能相治,亦不暇治,于是共举一民爲君。夫曰共举之,则非君择民,而民择君也。夫曰共举之,则其分际又非甚远于民,而不下侪于民也。夫曰共举之,则因有民而后有君;君末也,民本也。天下无有因末而累及本者,亦岂可因君而累及民哉?夫曰共举之,则且必可共废之君也者,爲民办事者也;臣也者,助办民事者也。赋税之取于民,所以为办民事之资也。如此而事犹不办,事不办而易其人,亦天下之通义也。观夫乡社赛会,必择举一长,使治会事,用人理财之权咸隶焉。长不足以长则易之,虽愚夫愿农,犹知其然矣;何独於君而不然?岂谓举之戴之,乃以竭天下之身命膏血,供其盘乐怠傲,骄奢而淫杀乎?供一身之不足,又滥纵其百官,又欲传之世世万代子孙,一切酷毒不可思议之法,由此其繁兴矣。民之俯首帖耳,恬然坐受其鼎镬刀锯,不以爲怪,固已大可怪矣,而君之亡犹欲为之死节。故夫死节之説,未有如是之大悖者矣。君亦一民也,且较之寻常之民而更为末也。民之于民,无相为死之理;本之与末,更无相为死之理。然则古之死节者,乃皆不然乎?请为一大言断之曰:“止有死事的道理,决无死君的道理。”死君者,宦官宫妾之为爱,匹夫匹妇之为谅也。人之甘为宦官宫妾,而不免于匹夫匹妇,又何诛焉?夫曰共举之,犹得曰吾死吾所共举,非死君也;独何以解于后世之君,皆以兵强马大力征经营而夺取之,本非自然共戴者乎!况又有满、汉种类之见,奴役天下者乎!夫彼奴役天下者,固甚乐民之焉其死节矣。

 

(四)王船山尝恨两汉史官昧於政体

《仁学 》(四十五——四十七,第364367页)称:王船山尝恨两汉史官昧於政体。

1、仁之为道有“四通”。

仁之为道也凡四:曰“上下通”。天地交泰,不交否;损上益下,益反之损,是也。曰“中外通”。子欲居九夷,《春秋》大黄池之会,是也。曰“男女内外通”,子见南子”是也。终括其义,曰“人我通”。此三教之公理,仁民之所以①爲仁也。原夫人我所以不通之故,脑气之动法各异也。吾每於静中自观,见脑气之动,其色甚白,其光灿烂,其微如丝,其体纡曲缭绕。其动法:长短多寡有无,屡变不定,而疾速不可名言,如云中之电,无几微之不肖。信乎脑卽电也。吾初意以爲无法之动,继乃知不然。当其万念澄澈,静伏而不可见;偶萌一念,电象卽呈,念念不息,其动不止。易爲他念,动亦大异,愈念愈异,积之至繁,卽又淆浊不复成象矣。於其异念则异动,因知动法皆摹拟乎念,某念卽某式,某念变某式,必爲有法之动,且有一定之比例。惜其理至赜,牵涉万端,爲时太暂,不容一瞬,虽欲详考,其道无由。昔天文家误以天王、海王二星 爲无法之动,久始察知其外摄力正杂,运行易致参差。然统计衆轨 道之全体,仍可驭之入算,列之成图,非无法也。脑气之动,殆正类此。其动者,意识也;大脑之用也。爲大脑之体者,藏识也。其使有法之动者,执识也;小脑之体也。爲小脑之用者,前五识也。惟睡梦疯癫,辄爲无浩之动,意识未断,而执识先断也。执识亦非断尽,卽我执未断,而法执先断也;大脑明而小脑半昧也。唯识所谓昏沈举第七识暂断者也。夫断识本有定序,先意识而後执识,先我执而後法执;今全倒其序,是以成爲无法之动也。睡梦者,乃其,平日前五识所受之染,深锲其体质品状於大脑之藏识,而小脑司其啓闭,使布列井井,条理咸备。法执苟断,是断其小脑之半,故梦中未尝不知有我,以我执犹在也。

2、愚人无梦,藏识不灵也。

意识渐从藏识中发露,一一复呈所染於前五识,恍然犹前五识重与之接,因而成梦。其实前五识爲小脑之用,小脑既断,则是前五识已断矣。然辄迷离谬悠,凑泊无理,几能别自创造一世界,则以无次第整齐之法执也。是以孩提无梦,智识未盛也。愚人无梦,藏识不灵也。至人亦无梦,前五识不受染也。此睡梦之脑气动法也。推之疯癫,亦应如是,惟前五识未断耳。夫脑气动法,既万有不齐,意识乘之,纷纭而起。人与人,地与地,时与时,事与事,无所往而不异,则人我安得有相通之理?凹凸力之爲害,卽意识之爲害也。今求通之,必断意识;欲断意识,必自改其脑气之动法。外絶牵引,内归易简,简之又简,以至於无,斯意识断矣。意识断,则我相除;我相除,则异同泯;异同泯,则平等出至於平等,则洞澈彼此,一尘不隔,爲通人我之极致矣。佛氏之言云:“何是山河大地? ”孔氏之言曰:“何思何虑②?”此其断意识之妙术,脑气所由不妄动,而心力所由显。仁矣夫!

3、王船山尝恨两汉史官昧於政体。

天下皆善其心力也,治化之盛当至何等地步?曰:此未易一二言,吾试言其粗浅,则地球之治,必视农学爲进退。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夫治而有乱,其必有大不得已之故,而保治之道未善也。大不得已之故,无过人满。地球之面积,无可展拓,而人类之蕃衍,代必倍增,所産不敷所用,此固必乱之道也。今幸轮船铁路,中外尽通,有余不足,互相酌剂,总计荒地正多,卽丁口再加百十倍,犹易生活。吾观西国辟地通商,汲汲爲殖民政策,而叹其志虑宏远矣。王船山尝恨两汉史官昧於政体。时承大乱之後,归降动至百万数十万人,其用兵之数,当不止此,皆不农不耒,无业游民也,一旦归休,如何安置,如何劳来,还定安集之,又操何术,使有执业,足自给而不爲乱,当时至大至艰之事,甯有过於此者?而史官一字不及,真可谓无识焉耳。於古既无所徵,後世遂百思不得其故。

4曾国藩深慨遣散兵卒之难。

曾国藩深慨遣散兵卒之难,甚於募练,至於无法以善其後。散勇之溃叛,降人之反覆,不一而足,至今爲戒。试爲思一处置之法,则无若迁耕旷土之爲得也。是以俄迁波兰人於西比利亚,英迁罪徒於澳洲,各国或迁於非洲,美释黑奴而封之於曲兰斯佛耳爲民主国,皆以农政爲消纳人口之计;而尤以美封黑奴,称震古铄今之仁政焉。故人满之患,必生於他日之土满,非真满也。土满之患,必生於居处之木均,垦辟之不讲,亦未能定爲真满也。苟统五大洲人土两均而犹患人满,斯真满矣。

5、大同思想的地球观。

斯农之所以贵有学也。地学审形势,水学御旱潦,动植学辨物性,化学察品质,汽机学济人力,光学论光色,电学助光热。有学之农,获数十倍於无学之农。然竭尽地球之力,则尤不止於此数。使地球之力,竭尽无余,而犹不足以供人之食用,则必别有他法,玫食用之物,爲某原质配成,将用各原质化合爲物,而不全恃乎农。使原质又不足以供,必将取於空气,配成质料,而不全恃乎实物。且将精其医学,详玫人之脏腑肢体所以必需食用之故,而渐改其性,求与空气合宜,如道家辟谷服气之法,直可不用世间之物,而无不给矣。又使人满至於极尽,卽不用一物,而地球上饼肩重足犹不足以容,又必进思一法,如今之电学,能无线传力传热,能照见筋骨肝肺,又能测验脑气体用,久之必能去其重质,留其轻质,损其体魄,益其灵魂,兼讲进种之学,使一代胜於一代,万化而不已;必别生种人,纯用智,不用力,纯有灵魂,不有体魄。犹太古初生,先有蠢物,後有灵物;物既日趋於灵,然後集衆灵物之灵而爲人。今人灵於古人,人既日趋於灵,亦必集衆灵人之灵,而化爲纯用智纯用灵魂之人。可以住水,可以住火,可以,住风,可以住空气,可以飞行往来於诸星诸日,虽地球全毁,无所损害,复何不能容之有!惟是衆生之业力难消,地球之变局日甚:地球由热而冷,由涨而缩,由松而紧,由软而坚,由圆而扁;岁差数十秒,七十余年而差一度,二万余年而复其始。复其始,又不能真复其原点;则积无量二万年,而地球之南北极,与天空之南北极,两相易位。其间之水火海陆,不知凡几经大变,而地球亦有终毁之时。他日之治乱兴衰,诚非人之私意所能逆料,然而极之**下生,维摩病起,人民丰乐,山河如镜,真性如如,充满法界,一切衆生,普遍成佛;其未成佛者,舍此世界地球极治之时,必卽在地球将毁之时矣。何者?衆生之业力消,地球之业力亦消;衆生之体魄去,地球之体魄亦去。夫地球亦衆生也,亦一度衆生者也;地球之不得卽毁,衆生累之也。

5、大同思想的天下观。

地球之治也,以有天下而无国也。庄曰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治者,有国之义也;在宥者,无国之义也。□□□曰?“在宥”,盖“自由”之转音。旨哉言乎!人人能自由,是必爲无国之民。无国则畛域化,战争息,猜忌絶,权谋弃,彼我亡,平等出;且虽有天下,若无天下矣。君主废,则贵贱平;公理明,则贫富均。千里万里,一家一人。视其家,逆旅也;视其人,同胞也。父无所用其慈,子无所用其孝,兄弟忘其友恭,夫妇忘其倡随。若西书中百年一觉者,殆彷佛《礼运》大同之象焉。盖国治如此,而家始可言齐矣。然则《大学》言“家齐而後国治,国治而後天下平”,非欤?曰:“非也。”□□口曰彼所言者,封建世之言也。封建世,君臣上下,一以宗法统之。天下大宗也,诸侯、卿大夫皆世及,复各爲其宗。民田受之於上?,而其上之制禄,亦以农夫所入爲差。此龚定尽所以有《农宗》之作也。宗法行而天下如一家。故必先齐其家,然後能治国平天下。

自秦以来,封建久湮,宗法荡尽,国与家渺不相涉。家虽至齐,而国仍不治;家虽不齐,而国未尝不可治;而国之不治,则反能牵制其家,使不得齐。于是言治国者,转欲先平天下;言齐家者,亦必先治国矣。大抵经传所有,皆封建世之治,与今曰事势,往往相反,明者决知其必不可行。而迂陋之僻儒,辄喜引经据典,侈谈古制,妄欲见诸施行,而不悟其不合,良足悼焉。或曰“天下至平者无天下,国至治者无国,家至齐者无家,无他,轻灭体魄之事,使人不困于伦常而已矣。

然世有娼妓者,非伦常,非非伦常;非以困人,亦非不以困人。禁之欤,抑听之欤? ”曰:体魄之事尽,则自无娼妓,不待禁也。苟其不尽,虽禁不止。子不见西国乎?治化不爲不盛,而娼妓日多,卒无术以禁止之,遂成爲五大洲通行之风俗。然而既不能禁,卽不能终听之矣。凡官之於民,如家人父子然,见有不善,力能禁,禁之固善;力不能禁,卽当引爲己任,而与之同其利害,非可闭塞耳目,置诸不理,以不闻不问,苟焉爲自洁也。娼妓亦其一事焉。明知万不能絶,则胡不专设一官,经理其事?限定地段,毋与良民杂处;限定名额,宁溢毋隐;洁清其居,毋使致疾;整齐其法,毋使虐待;抽取费用,如保险之利,爲在事诸人之薪俸。规条灿然,莫能欺遁,而陷溺者亦自有止境。岂非仁政之大者哉?虽然,以论於中国民事,有更大於此者,尚且隔膜坐视,不加喜戚於心,又况娼妓之区区者耶!

 

(五)儒释道相通

《仁学 》(四十八,第369371页)称:孔子曰:“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 禅宗所谓不立文字,又谓运水搬柴,尽是神通妙用是也。《易》“兼三才而两之”,故有 两三世。内卦逆而外卦顺,“初九,潜龙勿用”,太平世也,元统也。

1、管窥阐述儒宗理念。

难者曰子陈义髙矣,既已不能行,而滔滔然爲空言,复奚益乎? ”曰:吾贵知,不贵行也。知者,灵魂之事也;行者,体魄之事也。孔子曰:“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知亦知,不知亦知。是行有限而知无限,行有穷而知无穷也。且行之不能及知,又无可如何之势也。手足之所接,必不及耳目之远;记性之所至,必不及悟性之广;权尺之所量,必不及测量之确;实事之所肇,必不及空理之精;夫孰能强易之哉?僻儒所患能知而不能行者,非真知也,真知则无不能行矣。教也者,求知之方也。故凡教主教徒,皆以空言垂世,而不克及身行之,且爲後世诟詈戮辱而不顾也。耶杀身,其弟子十二人,皆不得其死。孔仅免於杀身,其弟子七十人,达者盖寡。佛与弟子,皆饥困乞食,以苦行终。此其亡躯命,以先知觉後知,以先觉觉後觉,岂暇问其行不行哉!惟摩西、穆罕默德以权力行其教,君主而已矣,何足爲教主?然则知之与行,孰爲贵而孰爲贱也?且夫诋行者斯不行已耳,诋知者岂能出於知外乎?亦犹诋教者无能出於教外也。

2、管窥阐述禅宗理念。

今之谈者,辄曰:“吾专言学,是以学教也。”否则曰:“吾专言政,是以政教也。”或竟明言曰:“吾不言教,是自成爲不言教之教也。”不言教之教,禅宗所谓不立文字,又谓运水搬柴,尽是神通妙用是也。盖教能包政、学,而政、学不能包教。教能包无教,而无教不能包教。彼诋教者,不知教之大,爲天下所不能逃,而刻意欲居於教外,实深堕入乎教中,则何其不知量之甚也!故佛説有云:“夸佛者卽是信。”以其既已知有佛矣,不能以谤而自灭其知也。明乎此,复何疑於吾言?且吾言地球之变,非吾之言,而《易》之言也。

3、管窥阐述道家理念。

《易》冒天下之道,故至赜而不可恶,吾尝闻口□□之论乾卦矣,於《春秋》三世之説有合也。《易》“兼三才而两之”,故有 两三世。内卦逆而外卦顺,“初九,潜龙勿用”,太平世也,元统也。无教主,亦无君主。於时爲淇荒太古,氓之蚩蚩,互爲酋长已耳。於人爲初生。勿用者,无所可用者也。“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升平世也,天统也。时则渐有教主君主矣,然去民尚未远也,故曰在田。於时爲三皇五帝。於人爲童穉。“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据乱世也,君统也。君主始横肆,教主乃不得不出而剂其平,故词多忧虑。於时爲三代。於人爲冠婚。此内卦之逆三世也。“九四,或跃在渊,无咎据乱世也,君统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或者试也。知其不可爲而爲之者,孔子也。於时则自孔子之时至於今日,皆是也。於人则爲壮年以往。“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升平世也,天统也。

4、管窥诸宗归一理念。

地球群教,将同奉一教主;地球羣国,将同奉一君主。於时爲大一统,於人爲知天命。“上九,亢龙有悔”,太平世也,元统也。合地球而一教主,一君主,势又孤矣。孤故亢,亢故悔。悔则人人可有教主之德,而教主废;人人可有君主之权,而君主废。於时爲遍地民主。於人爲功夫纯谓“从心所欲,不踰矩”也。此外卦之顺三世也。然而犹有迹象也。 至於“用九,见羣龙无首,吉”,天德不可爲首也。又曰:天下治也,则一切衆生,普遍成佛。不惟无教主,乃至无教;不惟无君主,乃至无民主;不惟浑一地球,乃至无地球;不惟统天,乃至无天;夫然後至矣尽矣,蔑以加矣。呜呼1尊教主者,宁教主之愿也哉?有恶劣之衆生,而後有神圣之教主,不愿衆生之终於恶劣,故亦不愿教主 之长爲神圣,此推穷治理,必以无教爲极致矣。孔子曰:“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夫教主之出现,诚不幸而遇于不得已焉耳。悲夫,悲夫!

 

 

 

第三部分

 

 

管窥王船山之説《易》

 

 

(一)谭嗣同对易》学与衡阳王子十二位之説有深入的研究

1、谭对易》学与阴阳的阐述(第126——127页)。

石菊影庐笔识,东海褰冥氏三十以前旧学第四种“学篇”之七:

易》卦六爻,説者谓上三爻天,下三爻地。又谓上二爻天,下 二爻地,中二爻人。三爻天三爻地者,何也?此所谓天者气也,气 跗於地球,由地球而上,推气之所穷,至於气极薄之处,去地约二百里,是气之在外者也,是爲上爻。故上爻穷极之位,危道也。夫二 百里之上,未必无气,而生物之气,则自此止。且易道切近,无取荒 远,由外而内,至於兴云降雨之处,卽五爻云行雨施,君象也,故五爲君。地以上,人资以生之气,是爲四爻。此天之三爻也。地以下未及泉之处,是爲三爻,及泉则爲二爻,泉气上蒸,郁爲云雨,二应乎五也,故二爲臣。地之极中,周地球面面皆以爲至下之处,则地 球之根本,如果$有核,轮之有轴,是爲初爻。此地之三爻也。其分六爻爲天地人者,何也?气之极外,至有云雨处,上去人远,统谓之天。地之极中,至有泉处,下去人远,统谓之地。地以上地以下,化生人物者也,统谓之人。或分天地,或分天地人,而内外卦分界,要以地面爲准。自土以下爲内卦,自气以上爲外卦。十一月爲阳生,阳生者,生於地之极中处,则地以上宜阳,不得达矣;而土重灰轻,所感神速,此四应乎初也。初爻动於下,四爻卽应於上,既有应,则亦有承乘孚比,有承乘孚比,则一爻动,上下爻皆感焉。上感历三交而止,下感历三交而止,故初上交容有偏絶,而地以上地以下,所谓中二爻人者,无日不在阴阳交感之中,是以能化生。然此特就所处之地球上半面而论,其实面面皆然,与吾相对之下半面,亦有六爻。合之则十二爻半隐半见,卽衡阳王子十二位之説也。

之八:

    暑,阳之舒也。寒,阴之惨也。动,阳之发也。静,阴之敛也。气,阳之炎也。血,阴之润也。乘奔车,栎巨石,动极矣;於血则能流通,而不能静细,其气乐胜则流也。坐静室.屏视听,静极矣;於气则能调摄,而常患郁滞,其血礼胜则离也。阴足以益阳,阳足以益阴,而偏则相妨也。暑,益人之气,而损人之血,故气盛而汗溢。寒,益人之血,而损人之气,故血敛而气馁。阴足以益阴,阳足以益阳,而偏则相妨也。有利必有害,有损必有益,相纠相寻.至於无 尽,此君子所以贵乎中也。元气絪媪,以运爲化生者也,而地球又 运於元气之中,舟车又运於地球之中,人又运於舟车之中,心又运 於人身之中。元气一运无不运者,人心一不运,则视不见,听不闻,运者皆废矣。是知天地万物果爲一体,心正莫不正,心乖莫不乖,而决无顽空断灭之一会,此君子所以贵乎和也。中和所以济阴阳之穷也。然中和亦分阴阳:中,体也,静之类也;和,用也,动之类也。然中之中,和之中,亦各有阴阳,偏全纯驳,过不及是也。由斯,而谈,变化错综,盈天地间,皆易也。

王船山説《易》。

木星本统四月,近忽多一月,知近度之所吸取。火、木之间依比例当更有一星,今惟小行星武女等百余,知女星之所剖裂,卽此地球亦终有陨散之时,然迪球之所陨散,他星又将用其质点以成新星矣。王船山之説《易》,谓:“一卦有十二爻,半隐半见。”故《大易》不言有无,隐见而已。孔子之论礼,谓:“殷因於夏,周因於殷。”故礼有不得,与民变革损益而已。凡此诸谊①,虽“一一佛有阿僧只身,一一身有阿僧只口”,説亦②不能尽。

 

2、关于生死与灵魂

《仁学 》(十三,第308310页)称:王船山有“一圣人死,其气分为众贤人”之説;其在耶,则曰“灵魂”,曰“永生”;在佛则曰“轮回”,曰“死此生彼”。

好生而恶死也,可谓大惑不解者矣!盖於“不生不灭”瞢焉。瞢而惑,故明知是义,特不胜其死亡之惧,缩脑而不敢爲,方更於人祸所不及,益以纵肆於恶,而顾景汲汲,而四方蹙蹙,惟取自快慰焉已尔,天下岂复有可治也;今夫目力所得而谛观审视者,不出寻丈,顾谓此寻丈遂足以极天下之所至,无复能有余,而一切因以自画,则鲜不谓之大愚。何独於其生也,乃谓止此卒卒数十年而已,於是心光之所注射,虽万变百迁,终不出乎饮食男女货利名位之外?则彼苍之生人,徒以供玩弄,而旋卽毁之矣乎?呜呼,悲矣!孔曰:“未知生,焉知死。”欲明乎死,试与论生。生何自?而生能记忆前生者,往往有之。借日生无自也,则无往而不生矣。知不生,亦当知不灭。匪直其精灵然也,卽体魄之至粗,爲筋骨血肉之属,兼化学之医学家则知凡得铁若干,余金类若干,木类若干,磷若干,炭若干,小粉若干,糖若干,盐若干,油若干,水若干,余杂质若干,气质若干,皆用天地固有之质点粘合而**。及其既敝而散,仍各还其质点之故,复他有所粘合而成新人新物。生固非生,灭亦非灭。又况体魄中之精灵,固无从覩其生灭者乎。庄曰:“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此言最爲学道入圣之始基。由是张横渠有“太和”之説,王船山有“一圣人死,其气分爲衆贤人”之説;其在耶,则曰“灵魂”,曰“永生”;在佛则曰“轮回”,曰“死此生彼”。或疑孔子教无此,夫《系易》固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説,精气爲物,游魂爲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何爲不言乎!英士韦廉臣著《古教汇参》,杂陈东西古今之教,至爲殽赜,有极精微者,亦有荒诞不可究诘者。

然不论如何精微荒诞,皆用相同之公理二:曰“慈悲”,曰“灵魂”。不言慈悲灵魂,不得有教。第言慈悲,不言灵魂,教而不足以行。言灵魂不极荒诞,又不足行於愚冥顽梗之域。且荒诞云者,自世俗名之云尔,佛眼观之,何荒诞之非精微也?鄙儒老生,一闻灵魂,咋舌惊爲荒诞,乌知不生不灭者固然其素矣!今使灵魂之説明,虽至闇者犹知死後有莫大之事,及无穷之苦乐,必不於生前之暂苦暂乐而生贪着厌离之想。知天堂地狱,森列於心目,必不敢欺饰放纵,将日迁善以自兢惕。知身爲不死之物,虽杀之亦不死,则成仁取义,必无怛怖於其衷。且此生未及竟者,来生固可以补之,复何所惮而不亶亶。此以杀爲不死,然己又断杀者,非哀其死也,哀其具有成佛之性,强夭阏之使死而又生也。是故学者当知身爲不死之物,然後好生恶死之惑可袪也。谭嗣同曰: “西人虽日爲枪礮杀人之具,而其心实别有所注,初不在此数十年之梦幻。所谓顾鍉天之明命,衆惑尽袪而事业乃以勃兴焉。”或曰:“来生不复记忆今生,犹今生之不知前生。虽有来生,竟是别爲一人,善报恶报,与今生之我何与? ”则告之曰:达此又可与忘入我矣。今生来生本爲一我,而以爲别一人,以其不相知也。则我於世之人,皆不相知,皆以爲别一人,卽安知皆非我耶?况佛説无始劫之事,耶曰“末日审判”,又未必终无记忆而知之日也。若夫道力不足任世之险阻,爲一时愤怒所激,妄欲早自引决,孱弱诡避,转若恶生奸死者,岂不以死则可以幸免矣。不知业力所缠,愈死且愈生,强脱此生之苦,而彼生忽然又加甚焉,虽百死复何济?《礼》於畏、压、溺谓之三不吊,孟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此修身俟命之学所以不可不讲,而轮回因果报应诸説所以穷古今无可诎焉。

关于“人化爲羊,羊化爲人”。

虽然,西人言灵魂,亦有不尽然也。同一大圆性海,各得一小分,禀之以爲人、爲动物、爲植物、爲金石、爲沙砾水土、爲尿溺。乃谓惟人有灵魂,物皆无之,此固不然矣。佛説:“人化爲羊,羊化爲人。”而恶道中有畜生一道。人不保其灵魂,则堕爲动物;动物苟善保其灵魂,则还爲人。动物与人,食息不能或异,岂独无灵魂哉?至若植物,似於人远矣。然亦食渊泉雨露,息炭养二气也。非洲之毒草,则竟有食人物血肉者。人之肺在内,植物之肺在外,卽叶是也。悉去植物之叶,而絶其萌芽,则立槁矣:无肺固无以呼吸矣。西人谓《诗》“东门之杨,其叶肺肺”,体物象形,爲最工致。此亦训诂之奇而确者。至若金石、沙砾、水土、屎溺之属,竟无食息矣,然而不得谓之无知也。何以验其有知?曰:有性情。何以验其有性情?曰:有好恶。有好恶,於是有攻取;有攻取,於是有异同?,有异同,於是有分合,有生克。有此诸端,医家乃得而用之。夫人之能用物,岂有他哉:熟知其好恶之知,而慎感之已耳。推此则虚空之中,亦皆有知也。而世咸目植物以下者爲无知,直不当以人所知之数例之;所以疑莫能明。

礼与伦常皆原於仁。

夫礼,依仁而着,仁则自然有礼,不待别爲标识而刻绳之,亦犹伦常亲疏,自然而有,不必严立等威而苛持之也。礼与伦常皆原於仁,而其究也,可以至於大不仁,则泥於体魄之爲害大矣哉。

 

3、关于无量世界法界生灭

《仁学 》(十五,第312314页)称:王船山曰:“已生之天地,今日是也;未生之天地,今日是也。”

关于“大轮回亦必念念所造成”。

不生不灭乌乎出?曰:出於微生灭。此非佛説**地位之微生灭也,乃以太中自有之微生灭也。不生不灭,至於佛入湼盘,蔑以加矣,然佛固曰不离师子座,现身一切处,一切入一,一入一切,则又时时从兜率天宫下,时时投胎,时时住胎,时时出世,时时出家,时时成道,时时降魔,时时***,时时般湼盘。一刹那顷,已有无量佛生灭,已有无量衆生生灭,已有无量世界法界生灭。求之过去,生灭无始;求之未来,生灭无终;求之现在,生灭息息,过乎前而未尝或住。是故轮回者,不於生死而始有也,彼特大轮回耳。无时不生死,卽无时非轮回。自有一出一处,一行一止,一语一默,一思一寂,一听一视,一饮一食,一梦一醒,一气镇,一血轮,彼去而此来,此连而彼断。去者死,来者又生;连者生,断者又死。何所爲而生,何所爲而死,乃终无能出於生死轮回之外,可哀矣哉!由念念相续而造之使成也。例乎此,则大轮回亦必念念所造成

佛故説“三界惟心”,又説“一切惟心所造”。人之能出大轮回与否,则於其细轮回而知之矣。细轮回不已,则生死终不得息,以太之微生灭亦不得息。庄曰:“藏舟於壑,自谓已固,有大力者夜半负之而走。”吾谓将并壑而负之走也。又曰:“鸿鹄已翔於万仞,而罗者犹视乎薮泽。”吾谓并薮泽亦一已翔者也。又曰:“日夜相代乎前。”吾谓代则无日夜者。又曰:“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吾谓方则无生死也。

王船山曰:“已生之天地,今日是也;未生之天地,今日是也。” 吾谓今日者卽无今日也。皆自其生灭不息言之也。不息故久,久而不息。则暂者绵之永,短者引之长,涣者统之萃,絶者续之亘,有数者浑之而无数,有迹者沟之而无迹,有间者强之而无间,有等级者通之而无等级。人是故皆爲所瞒,而自以爲有生矣。

孔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昼夜卽川之理,川卽昼夜之形。前者逝而後者不舍,乍以爲前,又以居乎後,卒不能割而断之曰孰前孰後也。逝者往而不舍者复继,乍以爲继,适以成乎往,卒不能执而私之曰孰往孰继也。可摄川於涓滴,涓滴所以汇而爲川;可缩昼夜於瞬息,瞬息所以衍而爲昼夜。亦逝而已矣,亦不舍而已矣。非一非异,非断非常。旋生旋灭,卽灭卽生。生与灭相授之际,微之又微,至於无可微;密之又密,至於无可密。夫是以融化爲一,而成乎不生不灭。成乎不生不灭,而所以成之之微生灭,固不容掩焉矣。

 

4、关于一多相容

《仁学 》(十六——十七,第314319页)称:王船山亦有言,“以爲德之已得,功之已成,皆其逝焉者也。”

十六:

生灭卽不生不灭也

今夫我何以知有今日也?比於过去未来而知之。然而去者则已去,来者又未来,又何以知有今日?迨乎我知有今日,则固已逝之今日也。过去独无今日乎?乃谓之曰过去。未来独无今日乎?乃谓之曰未来。今日宜爲今日矣,乃閲明日,则不谓今日爲今日。 閲又明日,又不谓明日爲今日。日析爲时,时析爲刻,刻析爲分,分析爲秒忽,秒忽随生而随灭,确指某秒某忽爲今日,某秒某忽爲今曰之秒忽,不能也。昨日之天地,物我据之以爲生,今日则皆灭;今日之天地,物我据之以爲生,明日则又灭。不得据今日爲生,卽不得据今日爲灭,故曰:生灭卽不生不灭也。抑尝有悟於梦矣,一夕而已,而梦中所閲历者,或数日,或数月,或数年,或数十年。夫一夕而已,何以能容此?此而能容,当不复醒矣。及其既醒,而数日,数月、数年、数十年者,卽又何往?庸讵知千万年前之今日,非今日之今日?庸讵知千万年後之今日,非今日之今日?佛故名之曰:“三世一时”。三世一时,则无可知也。自以爲知有今日,逝者而已矣。今夫我又何以知有我也?比於非我而知之。然而非我既已非我矣,又何以知有我?迨乎我知有我,则固已逝之我也。—身而有四体五官之分,四体五官而有筋骨血肉之分,筋骨血肉又各有无数之分,每分之质点,又各有无数之分,穷其数可由一而万万也。

今试言某者是我,谓有一是我,余皆非我,则我当分裂。谓皆是我,则有万万我,而我又当分裂。由胚胎以至老死,由气质流质以成定质,由肤寸之形以抵七尺之干,又由体魄以终於溃烂朽化,转辗变爲他物,其数亦由一而万万也。试言某者是我,谓有一是我,余皆非我,则我当分裂;谓皆是我,则有万万我,而我又当分裂。我之往来奔走也,昨日南而今日北,谓我在北,则昨南之我何往?谓我去南,则今北之我又非终於不去。确指南者是我,北者是我,不能也。我之饮食呼吸也,将取乎精英以补我之气与血。然养气也旋化而爲炭气,红血也旋变而爲紫血;或由九窍而出之,爲气,爲唾涕,爲泗痍,爲矢溺,爲凝结之物;或由毛孔而出之,爲热气,爲湿气,爲汗,爲油,爲垢腻;或爲须髪之脱,或爲爪甲之断落。方气血之爲用也,曾不容秒忽而旋卽谢去,确指某气缕之出入爲我,某血轮之流动爲我,不能也。以生爲我,而我倏灭;以灭爲我,而我固生。可云我在生中,亦可云我在灭中。故曰:不生不灭,卽生灭也。抑尝有悟於思矣,谓思在脑,脑之形有量而思无量,或一世界,或数世界,或恒河沙数世界,莫不朗悬目前,了了可辨。夫以无量入有量,有量何往?及所思既倦,而无量又何往?一切衆生,并而爲我,我不加大;我徧而爲一切衆生,我不减小。故名之曰:“一多相容”。一多相容,则无可知也。自以爲知有我,逝者而已矣。

王船山亦有言,“以爲德之已得,功之已成,皆其逝焉者也。”夫目能视色,迨色之至乎目,而色既逝矣;耳能听声,迨声之至乎耳,而声既逝矣;惟鼻舌身亦复如是。体貌顔色,日日代变,晨起而观,人无一曰同也。骨肉之亲,聚处数十年,不觉其异,然回忆数十年前之情景,宛若两人也。则日日生者,实日日死也天曰生生,性曰存存。继继承承,运以不停。孰不欲攀援而从之哉?而势终处於不及。世人妄逐既逝之荣辱得丧,执之以爲哀乐。过驹不留,而堕甑犹顾;前者未忘,而後者沓至。终其身接应不暇,而卒於无一能应,不亦悲乎!

十七:

“一多相容”也,“三世一时”也,此下士所大笑不信也,乌知爲天地万物自然而固然之真理乎!真理之不知,乃缘历劫之业力障翳深厚。执妄爲真,认贼爲子,自扰自乱,自愚自惑,遂爲对待所瞒耳。对待生於彼此,彼此生於有我。我爲一,对我者爲人,则生二;人我之交,则生三。参之伍之,错之综之,朝三而暮四,朝四而暮三,名实未亏,而喜怒因之。由是大小多寡,长短久暂,一切对待之名,一切对待之分别,殽然哄然。其瞒也,其自瞒也,不可以解矣。然而有瞒之不尽者,偶露端倪,所以示学人以路也。一梦而数十年月也,一思而无量世界也。尺寸之镜,无形不纳焉;铢两之脑,无物不志焉。西域之技,吐火而呑刀;真人之行,火不热而水不濡。水爲流质,则相浮游泳。若处於空地爲圆体,则倒竖横斜,皆可以立。同一空气,忽传声忽传光而不殽也;同一电浪,或传热或传力而不舛也。虚空有无量之星日,星日有无量之虚空,可谓大矣。非彼大也,以我小也。有人不能见之微生物,有微生物不能见之微生物,可谓小矣。非彼小也,以我大也。何以有大?比例於我小而得之;何以有小?比例於我大而得之。然则但有我见,世间果无大小矣。多寡长短久暂,亦复如是。疑以爲幻,虽我亦幻也。何幻非真?何真非幻?真幻亦对待之词,不足疑对待也。惊以爲奇,而我之能言能动能食能思,不更奇乎?何奇非庸?何庸非奇?庸奇又对待之词,不足惊对待也。凡此皆瞒之不尽者,而尤以西人格致之学,爲能毕发其覆涨也缩之,微也显之,亡也存之,尽也衍之。声光虚也,可贮而实之;形质阻也,可鉴而洞之。声光化电气重之説盛,对待或几几乎破矣。

欲破对待,必先明格致;欲明格致,又必先辨对待。有此则有彼,无独有偶焉,不待问而知之,辨对待之説也。无彼复无此,此卽彼,彼卽此焉,不必知亦无可知,破对待之説也。辨对待者,西人所谓辨学也,公孙龙、惠施之徒时术之,“坚白异同”之辨曲达之,学者之始基也。

由辨学而算学,算学实辨学之演於形者也;由算学而格致,格致实辨学,算学同致於用者也,学者之中成也。格致明而对待破,学者之极诣也。孔子曰:“下学而上达。”未有可以躐等而蹴几,亦何可以中止而自画也。故尝谓西学皆源於佛学,亦惟有西学而佛学乃复明於世。彼其大笑而不信,抑又何据而然乎?岂不以眼耳鼻舌身所不及接也?此其愚惑也滋甚。眼耳鼻舌身所及接者,曰色声香味触五而已。以法界虚空界衆生界之少无量无边,其间所有,必不止五也明矣。仅凭我所有之五,以妄度无量无边,而臆断其有无,奚可哉!是故同爲眼也,有肉眼,有天眼,有慧眼,有法眼,有佛眼。肉眼见爲国土爲虚空,天眼或见爲海水爲地狱;无所见而不异焉。慧眼以上,又各有异。柰何以肉眼所见爲可据也!耳鼻舌身亦复如是。卽以肉眼肉耳论,有远镜显微镜所见,而眼不及见者焉,又有远镜显微镜亦不及见者焉;有电筒德律风所闻,而耳不及闻者焉,又有电筒德律风亦不及闻者焉。且眼耳所见闻,又非真能见闻也。眼有帘焉,形入而绘其影,由帘达脑而觉爲见,则见者见眼帘之影耳,其真形实万古不能见也。岂惟形不得见,影既缘绘而有是,必点点线线而缀之,枝枝节节而累之,惟其甚速,所以不觉其劳倦,迨成爲影,彼其形之逝也亦已久矣;影又待脑而知,则影一已逝之影,并真影不得而见也。故至远之恒星,有毁已千万年,而光始达於地者。推光行之速率,至於密迩,亦何莫不然。耳有鼓焉,声入而肖其响,由鼓传脑而觉爲闻,则闻者闻耳鼓之响耳,其真声实万古不能闻也。岂惟声不得闻。响既缘肖而有是,必彼之既终,而此方以爲始,惟其甚捷,所以不觉其断续,迨成爲响,彼其声之逝也亦已久矣;响又待脑而知,则响一已逝之响,并真响不得而闻也。故雷礮之远发,山谷之徐应,有踰时而声始往返者。

推声浪之速率,至於切近,亦何莫不然。悬虱久视,大如车轮;床下蚁动,有如牛鬬。眼耳之果足恃耶否耶?鼻依香之逝,舌依味之逝,身依触之逝,其不足恃,均也。恃五以接五,犹不足以尽五,况无量无边之不止五!彼其大笑而不信,乃欲恃五以接不止五乎?恃五则五寡矣,然恃五又多此五矣。苟不以眼见,不以耳闻,不以鼻嗅,不以舌尝,不以身触,乃至不以心思,转业识而成智慧,然後“一多相容”“三世一时”之真理乃日见乎前,任逝者之逝而我不逝,任我之逝而逝者卒未尝逝。真理出,斯对待不破以自破。

十八:

曰新之谓盛德

反乎逝而观,则名之曰“日新”,孔曰:“革去故,鼎取新。”又曰:“曰新之谓盛德。”夫善至於日新而止矣,夫恶亦至於不日新而止矣。天不新,何以生?地不新,何以运行?日月不新,何以光明?四时不新,何以寒燠发敛之迭更?木不新,丰缛者歇矣;血气不新经络者絶矣;以太不新,三界万法皆灭矣。孔曰“改过”,佛曰“忏悔”,耶曰“认罪”,新之谓也。孔曰“不已”,佛曰“精进”,耶曰“上帝国近尔矣”,新而又新之谓也。则新也者,夫亦羣教之公理已。德之宜新也,世容知之,独何以居今之世,独有守旧之鄙生,断断然曰不当变法,何哉?是将挟其窬敝惰怯之私,而窒天之生,而尼地之运行,而蔽日月之光明,而乱四时之迭更,而一猕百産万灵之芸芸,不恤亡学亡政亡教,以拗戾乎不生不灭者也。

动辄援古制,死亡之在眉睫。

虽然,彼之力又何足以云尔哉?毋亦自断其方生之化机,而与於不仁之甚,则终成爲极旧极敝一残朽不灵之废物而已矣!乃彼方诩於人曰“好古”者,是又大惑也已。古而可好,又何必爲今之人哉?所贵乎读书者,在得其精意以充其所未逮焉耳;苟以其迹而已,则不问理之是非,而但援事之有无,枭獍四凶,何代蔑有,殆将一一则之效之乎?郑玄笺《诗》“言从之迈”,谓当**以从古人,则尝笑其愚。今之自矜好古者,奚不**以从古人,而漫鼓其辅颊舌以争乎今也?夫孔子则不然,删《书》则断自唐、虞,存《诗》则止乎三百,然犹早岁从周之制作也。晚而道不行,掩涕於获麟,默知非变法不可,於是发愤作《春秋》,悉废古学而改今制,复何尝有好古之云云也。□□□①曰:“《论语》第七篇,当是《默而》第七,刘歆私改‘默’爲‘述’,窜入‘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於我老彭’十四字以申其古学,篇名遂号《述而》矣。” “我非生而知之者,敏以求之者也。”“生知”与“敏求”相反相对,文义自足,无俟旁助;而忽中梗“好古”二字,语意都不连贯,是亦歆窜矣。世岂甘爲莽、歆之奴隶也乎?则好古亦其宜也。□□□曰於文从古,皆非佳义。从艹则苦,从木则枯,从艹木则楛,从网则罟,从辛则辜,从支则故,从口则固,从歹则祜,从则癍,从监则盐,从牛则牯,从疒□则痼,从水□则涸。且从人则估,估客非上流也。从水爲沽,孔子所不食也。从女爲姑,姑息之谓细人。吾不知好古者何去何从也,欧、美二洲,以好新而兴;曰本效之,至变其衣食嗜好。亚、非、澳三洲,以好古而亡。中国动辄援古制,死亡之在眉睫,犹栖心於榛狂未化之世,若於今熟视无覩也者。庄曰:“莫悲於心死,而身死次之。”諡曰至愚,可不谓之大哀!

 

5、关于天行健

《仁学 》(十九,第319页)称:王船山邃於《易》,於有雷之卦,説必加精,明而益微。

日新乌乎本?曰:以太之动机而已矣。独不见夫雷乎?虚空洞杳,都无一物,忽有云雨相值,则合两电,两则有正有负,正负则有异有同,异则相攻,同则相取,而奔崩轰碲发焉。宇宙爲之掀鼓,山川爲之战撼,居者愕眙,行者道仆,懦夫孺子,掩耳而良久不怡,夫亦可谓暴矣。然而继之以甘雨,扇之以和风,雾豁天醒,霾敛气苏,霄宇轩昭,大地澂涤,三辰晶英於上,百昌孚甲振奋於下,蜎飞蠕动,雍容任运而自得,因之而时和,因之而年丰,因之而品汇亨通,以生以成,夫孰非以太之一动,而由之以无极也。斯可谓仁之端也已!王船山邃於《易》,於有雷之卦,説必加精,明而益微。至“屯”之所以满盈也,“豫”之所以奋也,“大壮”之所以壮也,“无妄”之所以无妄也,“复”之所以见天心也,“震”之所以不丧匕鬯而再则泥也,罔不由於动。

天行健,自动也。天鼓万物,鼓其动也。辅相裁成,奉天动也。君子之学,恒其动也。吉凶悔吝,贞夫动也。谓地不动,昧於历算者也。《易》抑阴而扶阳,则柔静之与刚动异也。夫善治天下者,亦岂不由斯道矣!夫鼎之革之,先之劳之,作之兴之,废者举之,敝者易之,饱食煖衣而逸居,则惧其沦於禽兽;乌知乎有李耳者出,言静而戒动,言柔而毁刚!乡曲之士,给嬗粥,察鸡豚,而长养子孙,以之自遁而苟视息焉,固亦术之工者矣;乌知乎学子术焉,士大夫术焉,诸侯王术焉,浸淫而天子亦术焉,卒使数千年来成乎似忠信似廉洁、一无刺无非之乡愿天下。言学术则曰“甯静”,言治术则曰“安静”。处事不计是非,而首禁更张;躁妄喜事之名立,百端由是废弛矣。

用人不问贤不肖,而多方遏抑,少年意气之论起,柄权则颓暮矣。陈言者则命之曰“希望恩泽”,程功者则命之曰“露才扬己”。既爲糊名以取之,而复隘其途;既爲年资以用之,而复严其等。财则惮辟利源,兵则不贵朝气。统政府台谏六部九卿督抚司道之所朝夕孜孜不已者,不过力制四万万人之动,絷其手足,涂塞其耳目,尽驱以入契乎一定不移之乡愿格式。

 

(二)爲学专主船山遗书

谭《石菊影庐笔识》,东海褰冥氏三十以前旧学第四种“思篇”之三十(第138页):

往年上刘蔚庐师书一通,今识於此,略足见爲学大致。其辞曰:“久不书候起居,实以籀诵陈编,漫无曾益,愧悚之情,於恩师前尤难可自解。虽有欲陈,援笔辄止,连於致王、贝两君书中,得念道履绥和爲慰!惟奖掖曲加,几於逢人説项,循名课实,赧然无以自容。窃以爲易爲人所称道,必其人之致饰於外,抚躬省责,益用M 没。迩为学专主船山遗书,辅以广览博取,又得贤师友如瓣疆师之刚健文明,王信佘之笃实辉光,涂质初之质直,贝元徵之温纯,而又推元徵足医嗣同之偏弊。然晤语仅及粗泛,深论之日盖寡。窃以爲心气之闻,发越最显,见卽默喻,多言转足障阂,此古人所以乐乎亲炙也。静式古训,动占丽泽,宜乎日有进矣,而迂拙疏略,日甚一曰,视往者英勃之气,退不知几,或者退乃其进欤?前命肆力《四书训义》,伏读一过,不敢自谓有得也。然於‘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始知内省不疚之後,大有功力,非一省卽已。虽然,功力果安在?以意逆之,殆中庸之云乎?夫欲不忧惧,必先省无可忧惧,所谓无疚也。无可忧惧,仍不能不忧惧,则亦忧惧之而已矣。故以无可忧惧治忧惧,不如以忧惧治忧惧。若曰无可忧而忧,无可惧而惧,是则可忧也,是则可惧也。《中庸》曰:‘戒慎乎其所不覩,恐惧乎其所不闻,戒慎焉斯可矣,奚爲其恐惧乎?苟非至愚至妄,其於不覩不闻之顷,自当天机内畅,舒气外余,而必皇皇焉恐且惧者何哉?且恐惧果安属乎?以爲事耶,则不与忧惧之君子异矣;以爲私耶欲耶,犹粗言之也。求之而不得,盖亦喜怒哀乐已尔。其未发也,不滞於喜,不滞於怒,不滞於哀,不滞於乐。虽不滞也,有无过不及之则焉,故曰“中”。

 

(三)专论道者器之道

谭《报贝元徵》(196——198页)称:《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曰上曰下,明道器之相为一也。衡阳王子申其义曰:“道者器之道,器者不可谓之道之器也。”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以续衡阳王子之绪脉,使孔、孟、程、朱之传不坠於地,惟夫子与刘夫子、涂夫子自当任之。”

元徵齐年有道:

李正则书称足下流寓天津,适馆厥家,德星辉聚,甚善!甚善!奉五月十四日书,具承操先醒之资,藴悯乱之旨。方复图谋三反,盱衡相告,其日①正则同驻,藉晓中外情事,此诚当务之急,儒 者所尽心矣。嗟乎!谁爲爲之,不图才数月,使天下大局破裂至此!割心沉痛,如何可言I夫不获已而和,是也,而利权兵权制造 之权,駸騣乎及於用人行政之权,一以授之敌,无短篱之不撒,有一纲而俱尽,直合四百兆人民之身家性命而亡之,卽何能爲今之条约解矣。前寄书有未宣究,今且卽答来语,一一陈之:

来语“将讲洋务之术尚未精,必变法以图治欤?抑中国圣人之 道固有未可尽弃者欤? ”嗣同以爲圣人之道,无可疑也。方欲少弃之而不能,何况於尽。特所谓道,非空言而已,必有所丽而後见。《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曰上曰下,明道器之相为一也。

衡阳王子申其义曰:“道者器之道,器者不可谓之道之器也。无其道则无其器,人类能言之。虽然,苟有其器矣,岂患无其道哉!君子之所不知而圣人知之,圣人之所不能而匹夫匹妇能之,人或昧於其道者,其器不成,不成非无器也。无其器则无其道,人鲜能言之,而固其诚然者也。洪荒无揖让之道,唐、虞无吊伐之道,汉、唐无今日之道,则今日无他年之道多矣。未有弓矢而无射道,未有车马而无御道,未有牟、醴、璧、币、钟、磬、管、弦而无礼乐之道,则未有子而无父道,未有弟而无兄道,道之可有而且无者多矣。故无其器则无其道,诚然之言也,而人特未之察耳。故古之圣人,能治器而不能治道。治器者则谓之道,道得则谓之德,器成则谓之行,器用之广则谓之变通,器效之着则谓之事业。故《易》有象,象者像器者也;卦有爻,爻者效器者也;爻有辞,辞者辨器者也。故圣人者善治器而已矣 。”

又曰:“君子之道,尽夫器而已矣 。辞所以显器,而鼓天下之动,使勉於治器也。”由此观之,圣人之道,果非空言而已,必有所丽而後见。丽於耳目,有视听之道;丽於心思,有仁义智信之道;丽於伦纪,有忠孝友恭之道;丽於礼乐征伐,有治国平天下之道。故道,用也;器,体也。体立而用行,器存而道不亡。自学者不审,误以道爲体,道始迷离徜恍,若一幻物,虚悬於空漠无朕之际,而果何物也耶?於人何补,於世何济,得之何益,失之何损耶?将非所谓惑世诬民异端者耶?夫苟辨道之不离乎器,则天下之爲器亦大矣。器既变,道安得独不变?变而仍爲器,亦仍不离乎道,人自不能弃器,又何以弃道哉?

且道非圣人所独有也,尤非中国所私有也,惟圣人能尽之於器,故以归诸圣人。以归诸圣人,犹之可也。彼外洋莫不有之。以私诸中国,则大不可。以彼处乎数万里之海外,隔絶不相往来,初未尝互爲谋而迭爲教。及证以相见,则所食者谷与肉,不闻其或异也;所饮者酒与浆,不闻其或异也;所衣者布帛裘褐,所宝者金玉珠玑,不闻以冠代履,以贵贸贱也;所需之百工器用,商贾输贩,与夫体国经野,法度政令,不闻有一不备也;与中国通商互市,易器物而用之,又未尝不各相宜也。独於伦常,窃窃然疑其偏絶。夫伦常者,天道之所以生生,人道之所以存存,上下四旁亲疎远迩之所以相维相繋,俾不至瓦解而土崩。无一息之或离,无一人之不然,其有节文之小异,或立法之相去甚远,要皆不妨各因其风俗,使捷於知而便於行,未有一举伦常而无之者。

卽如君臣一伦,人人知其有,不待言矣。而有所谓民主者,尤爲大公至正,彬彬唐、虞揖让之风,视中国秦以後尊君卑臣,以隔絶不通气爲撞固之愚计,相去奚止霄壤。於族属有姓氏之分,有谱牒之系,长幼卑尊之相次,父子兄弟之相处,未尝不熙熙然。彼惟无人不出於学,深得易子而教之义,故年至成立,艺术已就,其父母分与资财,令其自立,尤合古之士父子异宫之法,其日日问视可知,故非一离不复合,一别不更亲也且将以小离终保其大合,以有别不至相夷於无亲,是可无中国“室无空虚,妇姑勃谿”之弊。人人不能不求自立之道,通国於以无惰民,不似中国转累父母养之忧之,使父母有“多男多惧”,及“汝曹催我老”之叹也。祖父之産,身後不悉归於子孙,犹然民主之法之推也,是永无兄弟骨肉争産之讼,与夺嫡争继之讼。嗣同所识西人,有英医士某,能孝其母,言及其母,则肫肫然有孺慕之色,三数日一寄书,言琐屑事甚备,下至日所食之蔬果,无不奉告惟谨,又不时电问安否。至其俗左男而右女,自爲风气所囿,亦犹中国烧拜香之陋俗,谓止可爲母烧之,父则当不起也。夫妇则自君至民,无置妾之例,又皆出於两情相愿,故伉俪笃重,无妬争之患,其子孙亦遂无嫡庶相猜忌之患。朋友则崇尚风义,讲信修睦,通财忘势而相赴难。其学堂书院之规模,一堂师弟,恩谊分明,迥非中国书院之攘诟及近日师弟相待之薄。卽与异邦人交,无不竭尽其诚,胡、越而肝胆,永无市井欺诈之习,是尤爲中国衰世所絶无。至於取人之国,专尚阴谋狡险,此兵家之道,所谓“兼弱攻昧,取乱侮亡”,因可施而施之,所当自反,岂得怨人哉!

中国之五伦,详於文而略於法。彼不尚文,而其法能使家庭之间不卽不离,就令不无流弊,而长短适足相抵,何至如中国前跋後楚,貌合神离,强遏自然之天乐,尽失自主之权利,使古今贤圣君子於父子兄弟之间,动辄有难处之事。尊爲天子,德爲圣人,徒抱幽恨於无穷,而无术补不周之已缺,毋亦强密其文,而法未有以节宣之欤。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以续衡阳王子之绪脉。(第226——230页)

坐而论道。

卽圣人言季氏忧在萧墙之内,何尝不动之以利害乎?孟子一不可敌八之説,小固不可以敌大,寡不可以敌衆,弱不可以敌强,又何尝不计利害?虽滕文公之艰窘,不过告以强爲善以听天,若使孟 ,子不计利害,便当告滕文公兴兵伐齐、楚矣。尧、舜相授受,犹以四海困穷,与十六字并传,而阜财之歌不忘於游宴,是小民之一利一害,无日不往来於圣贤寝兴寤寐之中。若今之所谓士,则诚不计利害矣。养民不如农,利民不如工,便民不如商贾,而又不一讲求维持挽救农工商贾之道,而安坐饱食以髙谈虚空无证之文与道。夫坐而论道,三公而已。今之士止骛坐言,不思起行,是人人爲三公矣。吾孔子且下学而上达,今之士止贪上达,不勤下学,是人人过孔子矣。及至生民涂炭,万衆水火,夺残生於虎口,招余魂於刀俎,则智不足以研几,勇不足以任事,惟抱无益之愤激,而哓哓以取憎。其上焉者,充其才力所至,不过发愤自经已耳,於天下大局,何补於毫毛> 其平日虚度光阴,益可知矣。

英教士李提摩太者,着《中国失地失人失财之论》,其略曰?,西北边地,爲俄国陆续侵占者,可方六千里。此失地也,而知之者百 无一人也。中国五十年前,人民已四百二十兆口,以西法养民之政计之,每岁死生相抵外,百人中可多一人,然至今初无增益也。此 失人也,而知之者千无一人也。又以西法阜财之政计之,每岁五口之家,可共生利一艇,然中国日贫一日也。此失财也,而知之者竟无其人也。”审是7则中国尚得谓之有士乎?嗣同深有痛於此,常耿耿不能下脐。平日於中外事虽稍稍究心,终不能得其要领。经此创巨痛深,乃始屏弃一切,专精致思。当馈而忘食,既寝而复兴,绕室旁徨,未知所出。既忧性分中之民物,复念灾患来於切肤。虽躁心久定,而幽怀转结。详考数十年之世变,而切究其事理,远徵之故籍,近访之深识之士。不敢专己而非人,不敢讳短而疾长,不敢徇一孔之见而封於旧説,不敢不舍己从人,取於人以爲善。设身处境,机牙百出。因有见於大化之所趋,风气之所积,非守文因旧所能挽回,而必变法始能复古,不恤首发大难,画此尽变西法之策。於所谓算学格致,益不敢不尽心焉。

注重践行

上书欧阳瓣疆师,请於本县兴创算学,以续衡阳王子之绪脉。(第227页)。

於是上书欧阳瓣疆师,请於本县兴创算学,其指曰:“士生今曰,亦止有隐之一法。然仕有所以仕,隐尤当有所以隐。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以续衡阳王子之绪脉,使孔、孟、程、朱之传不坠於地,惟夫子与刘夫子、涂夫子自当任之。而诸门弟子亦宜分任其责:或如仲子之治赋,或如冉子之通算术能理财,或如端木子之通 算术经商务,或如樊子之研究农务,或如公西子之足备使才,或如宰我子之专习语言,或如卜子之治文学,或如颛孙子之订仪注,或 如言子之详节文。陶淑既久,必将有治学合一,髙据德行之科,兼爲邦南面之才与器,如顔子仲弓其人者。师弟一堂,雍雍三代,有王者起,必来取法,可不疑矣。然今之世变,视衡阳王子所处,不无少异,则学必徵诸实事,以期可起行而无窒碍。若徒着书立説,搬弄昌平阙里之大门面,而不可施行於今,则何贵有此学耶?闻曾发变法之论,伏望先小试於一县,邀集绅士讲明今日之时势与救败之道,设立算学格致馆,招集聪颖子弟肄业其中。此日之衔石填海,他日未必不收人材蔚起之效,上之可以辅翼明廷,次之亦足供河西、吴越之用。卽令付诸衡阳王子之《噩梦》,而万无可爲之时,斯益有一息尚存之责。纵然春蚕到死,犹复檮麝成尘。谚曰:‘巧妇不能作无米之炊,然必有米而後作炊,亦不得谓之巧妇矣。

然则畏难而就简因陋,一惭之不忍而累及终身,事急又横蛮言战,曾不恤情理之安,亦安得谓通天地人之爲儒,推十合一之爲士,包罗万有、本末兼该、体用具备之学乎?夫彼之横蛮言战及爲闭关絶市之説者,其不计利害也,是劝五十里之国之滕文公伐齐、楚也。”书到,以商於涂大围师,俱蒙嘉纳,遂有兴算学社之举。唐绂丞诸君复得请於学改,将县中南台书院改爲算学馆,而刘淞芙又别联一小社,稽古振今,士风一奋。嗣此倡扶正学,丕振宗邦,尤爲足下是赖,而乃慑於讲洋务之名,随衆以诋,如诸来语,甚非所愿闻也。

窃意足下天姿开敏,行且猛悟,今特爲嚣谈所夺耳。历观近代名公,其初皆未必了了。更事既多,识力乃卓。如曾文正、惠敏父子,丁雨生中丞,洞彻洋务,皆由亲身閲历而得。左文襄晚逢,故沈观最久。其请造轮船之疏曰:“彼既巧,我不能安於拙;彼既有,我不能傲以无。”所至辄兴创机器,信知所先务矣。沈文肃疏论船政,自谓“臣则一无知而已矣,其悔恨爲何如耶”。彭刚直号爲不喜洋务,然筑沿江礮台,何尝不用西法,又何尝不请造兵轮。其序郑陶斋《盛世危言》,至谓“孔、孟复生,不能不变法而治”,是於洋务独能深入其藴。黎莼斋兵备爲诸生时,上书言事,深薄洋务。及使东章奏,迥然如出两人。郭筠仙侍郎归自泰西,拟西国於唐、虞、三代之盛,几爲士论所不容。薛叔耘副都初亦疑其扬之太过,後身使四国,始叹斯言不诬。夫閲历者人所同也,但能不自护前,不自讳过,复何难寤之有?卽嗣同少时,何尝不随波逐流,弹抵西学,与友人争辩,常至失欢。久之渐知怨艾,亟欲再晤其人,以状吾过。而或不更相遇,或遂墓上草宿,哀我无知,负此良友,故尤愿足下引爲鉴戒焉。十年之前,作《治言》—篇,所言尚多隔膜,未衷於理,今并呈览,亦可考验其识见之增益。昔尝以日新相期,足下未遽领悟,或者其失卽在此乎?若嗣同则自今益当求新,决不敢自囿於所陈,足下不斥其妄,尤有更精之策,并爲足下倾箱倒箧而出之。

一曰筹变法之费。除卖地以供国家钜用外,余议院学堂乡塾之所需,莫如毁天下寺观庙宇诸不在祀典之列者。卽在祀典,亦宜严立限制,节其侈费,以供正用。则各府州县,皆能就地筹财,无俟他顾。今之寺观庙宇,多而且侈,使悉废之,不惟财无虚掷,人无游手,而其云构崇阁,亦可爲议院学堂诸公所之用。至民间每年所省香烛纸爆等费,尤爲不可胜计。黄佩豹两至西藏及诸番部,金银之富,无与伦比。佛寺大小以万计,寺産可千万金者,随在有之。佛像屋顶,悉以赤金铸成。余黄白之属,或熔爲山,或窖於地。民俗愚而勤苦,岁有赢赀,辄以献诸佛寺,堆积至厚,而不知取用。设若强邻内侵,枭雄窃据,其爲借宼兵齎盗粮,害有不堪设想者。谁秉国钧,愿思冶容慢藏之训,亟有以收之,而中国自此富无与京矣。

一曰利变法之用。机器之兴,仅赖煤炭火油以司运动,则耗多而势必竭。西国有收地热日热以行轮船,及用电气以行铁车者。然地日之热其力甚微,电气赀本所费不给,则莫如就四川之火井、各省之温泉以设机器,更助以地热或日热,是可以省火力矣。就各山之瀑布飞泉安措轮轴,使摩激而生电气,因而传引至需用之处,是可以节物力矣。然而西人诸机器之力犹有限量,欲求大至无限量之力,又莫如海潮。据天学家言,海潮与日月相吸之力,能令地球暂离其轨道,所以积久必有岁差。今任其自消自长,而不思所以用之,则亦徒负大力,而无裨於人事矣。可就沿海潮头极大之地,徧立极大之机厂,以取受其力。距海远者,则用电线传力之法,而力无不达。由是巨灵逊其开山,共工惭其陷地,助力之广,殆於不可思议。

一曰严变法之卫。夫甲船枪礮,日出新奇,久之必更有一物焉驾乎其上,而他具皆废。涂大围师深痛战具酷烈,尝曰:“不识气学电学能御枪礮否?”夫御之则不能,而有加酷之法,不啻御之而尤甚。西人尝欲以电气施於枪礮之中,各国聚谋,尚无精诣。惟英人玛格森者,曾造灵巧小礮,每分钟时能放子六百出,宜车亦宜舟,兼有吸水柜,能减礮之热度,使久用不息,固已絶伦超羣矣。而成此礮後,复精治电学,创爲电气飞船,无论风之顺逆,皆可飞行无阻,进退升沉,转旋如意,伹尚不能速耳。此与气球同爲行军絶技,卽薛叔耘副都所谓云军云战者也。今幸西人尚未极精,使中国从而精之,则可无敌於天下。盖各种抢礮俱不利仰击,田鸡礮虽较胜,亦不能及远。而电船气球行度,常在三十里内外,卽降至十里或数里,亦无有能伤之者。是翗翔所至,山海失其阻深,枪礮都成废物矣。且重物下坠之率,於相距之平方,有反比例,渐次增速,卽渐次增重,愈速则愈重。一斤之物,坠之於至高,及其至也,可陡增千万之重。故人乘电船气球,并不必用枪礮,第取开花炸弹,或实心巨弹而下坠之,卽已无坚不摧。而西人又有用大凸透光镜,取日中之火以焚敌者。镜方八尺,卽可熔化生铁於三十里之外,是尤宜参用其法,则凡铁甲船水雷旱雷各式礮台地营与城郭之属,皆爲无用矣。然则气学电学所能御者,岂第枪礮而已哉。惟此策惨无人理,尤须防人之以此加我,宜专设一学,孜孜制造,庶几力争先着。若又让西人之我先,中国直几上肉耳。

一曰求变法之才。前言变学校变科举,是求才矣,而创办之始,尤贵有人焉以肩其任。莫如卽责成各府州县之绅首,有能倡议废寺观,或集股开矿,或置办机器,与以一艺一事名者,与兴利诸事,卽加服命宠异,令入议院充议员。由官饮助之、保护之,使成其事。有梗议者,籍其名不令出仕,并不准干预地方事。有一府一县皆顽梗不受化者,卽将所属停止科举以坐辱之。赏罚明,斯人材奋,无可疑也。然以中国民风之良懦,爲五大洲之所无,故治国之易,莫易於治中国。他日治成,亦必爲五洲之所无。患上之不行耳,何患民弗从哉?

嗣同拭目隆平,踰於饥渴,见诸公变法之奏,不禁跃如。所言傥皆蹐骏,望足下别思一可行之策。勿谈空理,勿尚浮文,并条举而件繋之,庶乎吾儒之实学。若徒摘一字一句之未安而遽尔见攻,虽墨翟环带之守,将不能任。惟髙明图察是幸。

甲午[乙未]秋七月,谭嗣同谨上

 

 

               2019315日整理

 

 

作者介绍:

笔名:七溪山人

胡玉明,男,汉族,19573月生,浏阳人,高级政工师。中央党校在职研究生毕业。从军13年,从事金融系统工作30年,历任张家界银监分局党委书记、局长,湖南银监局党委宣传部长等职。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协理事,湖南省诗词协会会员、湖南省老干部诗词协会常务理事、湖南省金融作协常务副主席,湖南金融文联常务副主席,湖南省安文化研究会副理事长、湖南省君子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兼学术委员会副主任。长期坚持文学创作,《啊,精明的“淘金王”》,《光明日报》199372日刊用。2003年以来,先后主编《基层银行业监管探索与实践》《金海银歌》、出版《沉醉热土》《沉醉感动》(与胡冉华合著)《麓山惠风》《沉醉金融工会》《走读浏阳罗汉》《走读谭嗣同》等12部著作、达300余万字。有多部(篇)作品获全国金融文学大奖。2011年《沉醉张家界》,2013年《沉醉湘水》、2017年《融悟》(与臧海熊合著)分别荣获“中国金融作协第一、二、三届全国文学奖”。2012年、2014年《浏阳潭湾梦》等作品荣获“全国金融文学大奖赛”奖。201712月,被评为中国金融作家协会首届德艺双馨会员。


编辑李顺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