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老石

小小说 《病房》

朱长进

疫情暂停键刚松开一点点时命运似乎跟文仁开了个玩笑，他被路边野狗追了屁股，摔骨折住院了。

疫情期病房紧张，他们那有四个躺友，用蓝色窗帘隔开，几天后在日夜热闹的医院中他练就了雷达般的听力，熟悉了病友的情况：靠窗户美景的是早年蛋白质和酒精摄入量过多，因“三高”摔骨折的享受着医保待遇的老局长，入门床位有电视和橱柜的是一个30多岁的钱姓股长，听说喝高了撞断手，紧靠老局长的是先一天进来在工地摔断手的农民工老石的老婆。床位朝着卫生间、能听到陪伴家属哗哗拉尿和打屁声的这一床位自然就是后来的文仁。

老局长的女护工常在半夜用刺耳的土话叫他小便，怕尿床上难得换洗，护士小姐们也能在大家想睡的深夜或凌晨高声履行着要老人翻身的程序，他的媳妇踩着有节凑的高跟鞋声，带着“你以前的部下没两个来看你的”揶揄调离开，做生意的儿子一周有两次来来了后就说“请哪个您都不满意，您说您有钱可以请人，那你自己请去吗”，人刚一离开，女工就用尖锐的土话说“不满意我你就请其他人去……”老局长嗫嚅着唉叹一声“老了”。

人门那位股长每天抽着“和天下”，看着电视，哼着小调，每天来探望他的人川流不息，总听见股长说“诶诶，怎么丢下就走了”推却红包声，时间久了大方的他总能叫躺友们吃些堆得很久的水果等偶尔也会发烟给老石。但给了点水果就感动的老石有天却惹得股长摔了杯子吓死老友了：一天股长老婆来探望时老石说“前两天来的是你妹妹吧”，害得股长夫妻又打又骂，股长再也没给老石带孔的烟抽了，股长日子过得照样滋润，最难受的是40来岁吃了活血化瘀药的文仁，与股长隔帘而躺，朋友又多，股长床上那不同的香水味和叫喊声让他血脉贲张，久难入睡，想入非非，更加黑白颠倒。

不甘命运的他和老石最谈得来。每天都侃着主席、台海、川普、新冠、地摊经济等，臭味相投。老石在照顾老婆的同时也时常帮着病房里的其他人，尤其是对文仁端水倒尿，说是缘分。来看文仁的人也很多，也有是多次来的甚至是三天两头来的。许多都是他以前的朋友同学和同事。最初文仁有点私心就是想和老石熟络后游说他换床位，以摆脱当前的窘境，但看到老石热心淳朴就不好意思开口了，尤其是听说他的事后不顾疼痛帮他写协议书和提供法律方面的支持。

文仁平素身心还算健康，这次的无妄之灾让他这几十个日夜里多了很多功能，也退化了一些东西。到了病房犹如去了美国，黑白颠倒，生理改变，大小便不畅，一周以后，睡在床上还好，但凡起来或刚躺下时皆天旋地转，本末倒置，整天昏昏欲睡。最烦的是，负责的、走程序式的护士妹妹总在11点不管如何都要来查下病房顺带看看有没有陪护人员免费占睡多余空床的，“啪”的一声，灯刺眼，几次三番，随遇而安的文仁得出规律后干脆等这些负责的天使查了房才睡，成了规律：打鼾声、哭叫声……让人深夜碾转反侧睡不着，当清晨困死了时，勤快的清洁阿姨两夫妇，坡脚的老公踩着有节奏的声音来倒垃圾，走时会轻轻的带上门，拖地的阿姨可没那么温柔了，吱嘎吱嘎的弄出好大声，走时还不带门，让一些老年期或更年期的声音不绝于耳，打破美梦。躺得久了，中药毁胃，一月下来，头晕眼鸣，肌肉萎缩，关节疼痛，昏昏懵懵，抵抗力下降，浑身汗臭。询问一般只有上午才在医院的主治医生时他总以“不要做声，听我说”回应。不仅不能洗头洗澡，枯萎的不仅是肉体，精神好像在渐渐死去；苦的不光是胃口更是自由。有时化羽成仙的愿望都有。

再暗的夜也会过去！文仁与老石“塞翁失马”的相互安慰和天南海北闲谈中，在贤淑老婆的精心照顾中逐渐恢复了，听着走廊尽头陪伴的大嫂大妈们放着《一晃就老了》踏着活力四射的广场舞节奏，文仁又仿佛浑身有劲了，期待着满血复活，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还答应了很多人的忙要帮。想到这里他仿佛看到病房里朋友给他送的鲜花枯萎后，兄弟们又送来绿葱葱的盆景鼓励着他一样；老婆每次耐心细致地给他擦拭身体时，他总用初恋时的眼神望着她，心想：他不能这么消沉下去，不能让生命失色，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很多责任，更要珍惜身边的每个人，尤其是亲人、爱人。

钱股长出院后，来了个罗小伙音乐开的振天响，不但抽烟嚼槟榔，还不分三更半夜的有纹身的小青年带酒来给他除寂寞，护士给他打针，他却来句“我也想给你打针”的痞话，老局长出院后，来了个年轻人，挺悲催的，父母前年车祸走了，还有两个弟妹需供养，本该上大学的他在采石场被石头双腿压断，老板两天没来，他的堂兄去找了才丢下几千元就没管了，由于没钱请护工，每当翻身时都会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不疼时小伙喜欢静静的听着《人的一生啊》。不久后老石家也因为不堪压力出院回去修养医治……病房就这样不停的送走着康复未康复的病友，迎来了这样或那样的病人。唉，人的明天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听说追咬他的那只疯狗又在咬人时被击毙了。

同过病房的人都比较珍惜。文仁经常怀念老石，尤其是他常用口音编的顺口溜：人的一生，什么是福？吃喝玩乐？莫进医院，进了医院，无病出病，健康平安，能吃能喝，无痛无灾，是为福气；人活一世，什么是贵？钱势名利？身不带来，死不带去，自由快乐，善待遇人生，珍惜当下，活好每天，就是大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