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我亲爱的奶奶!

不孝孙·金  星

嘘……，静静，请您静静，请大伙儿再静静，我慈祥的奶奶，她睡着了。从平安夜的黄昏，一直安祥地睡到圣诞节的清晨。当时钟敲响七声，穿着白衣的天使来看望她老人家时，才飘飘然然地启程，和我六年前仙逝的爷爷，去天堂那边相会……。

妳瞧，我的奶奶她睡得多么地香甜啊。就和那刚刚出生的婴孩一样，笑得是那么地甜美，又那么的幸福。不是吗？!在昨天，即长睡不醒的三天后，我老爸又从长沙赶来岳阳看护病危中的奶奶。她老人家突然心灵感应似的醒来。几天没吃没喝的奶奶，却神采奕奕地看着我父亲，慢慢地坐了起来。依偎在她儿子——我老爸那宽大的胸堂，尽情地享乐着平安夜的祥和和亲情。老爸轻轻地告诉她，在来看望奶奶的火车卧舖里，他打了一个盹，梦幻般地见到爷爷他装扮成白胡子的圣诞老人，也来了……。奶奶泯了泯无牙的嘴，会意地笑笑，点点头，可没说一句话。她笑眼咪咪地傾沁在美酒坛里一样——醉了。时不时地喃喃几句：“本恭（爷爷的大名）……，明明（老爸的小名）……，豆豆（小姑姑的爱名）……，星乖乖（我的乳名）……又昏昏欲睡了。”

依稀之中，仙乐从天际那边飘来，由远渐近。暮鼓咚咚，敲的都是些奶奶走过的深浅足迹；夜歌声声，唱的都是奶奶那生平坎坷事迹。

我的奶奶，她叫许桂英，是岳阳县马家店新安村人氏，出生在秋收暴动的前夜（一九二七年八月初二）的一位手工业劳动者家庭。从小在山乡长大，十岁随外太祖进城，十八岁与我的爷爷相识相亲，相依为伴终身。

她一辈子相夫教子，鞠躬尽瘁。每每爷爷跑车回家，她都要将热腾腾的面汤，端到他面前，看着他吃完，才笑嘻嘻地去收拾家务；回回我放学回家，她都要将火烧得旺旺的，帮我洗脸洗脚涮毛巾，哄着我睡着啦，她才回房休息。她将爷爷伺候得好好的，将爸爸关照得壮壮的，将孙女我养育得娇娇的，而自己却落得一手老茧，一身病痛，心力憔悴。

她是一位贤妻良母，勤俭持家一生。本按爷爷的供职，她嫁到金家，大可不必在外辛劳，而安心在家做好全职的阔太太。但为了我们这个家的更富裕，她什么脏活累活、苦活重活都干过。做厨师、烧电焊、拖板车、裝卸煤。风里來，雨里去；一身汗，一身黑；起五更，睡半夜；一心一意只为这个家。就连古稀时，老爸为她请个保姆，她都谢绝了。以致独自一人在家时，一不小心摔坏了腿儿。这时她心里想到的，还是只有这个家。

她一生虔诚，敬奉观音菩 萨。俸敬岳阳的吕仙亭李公庙，烧高香，拜大佛；兴建长沙的金龟岛观音庙，种善果，结良缘；她处处与人为善，施舍邻里；她时时助人为乐，共渡彼岸。在岳阳城乡，到处都赞颂着他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在人们的心灵深处，都铭刻了这颗善良的纯金般的金妈爱心。

她一身几经风雨，饱经冰霜；经历了新旧社会两重天，也经过三反五反、大跃进、文化大革命的冲击。每一次冲击，她都只是偷偷地抽咽几声，然后笑一笑了事；每一次动荡，她都只当是人生的又一次洗礼；清者自清，而使自己更加纯朴；但岁月无情，这一切都深深地烙在她的额头沧桑，染在她的两鬓雪痕。

那圣诞夜的寒风，呜呜地哭泣个不停。临终守夜在奶奶身旁的小孙女，我确实有些疲倦了。湿润的眼睛，擦干了又模糊。看着安睡的奶奶额头上丝印的五线谱，透过她那眼角岁月交错的鱼尾纹，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不!二十年前的穿越光景。

……我亲爱的奶奶，她抱着我去铁路幼儿园，牵着我去一师二附小，领着我去长沙市一中，送着我去湖南师大附中，望着我去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又目送我去湖南省对外经济文化发展中心工作····。

记得六年前的一天，爷爷去世不久，刚进大学一放假的我，就奔向岳阳，扑进她老人家的怀抱。而那时的奶奶，则多了几分凝重，又多了几分哀思；她总是痴痴一人地呆呆站着，看着爷爷的遗像一动不动；生活在蹉跎岁月的幸福憧景中。她和孙女絮絮叨叨着她的童年、青年、壮年：……她是如何如何地光着脚丫，在田埂上玩耍；……抹着锅底黑，怎么怎么地躲避日本鬼子伤害；……她翻过围墙，美兹美兹地看着那十八岁的爷爷的精彩演戏；……她又是如何悄悄地扒上火车头，给未婚夫的金大车惊喜送饭；……她偷偷摸摸地溜进铁闷罐车，与蒙冤受审的爷爷相会。

历历往事，如同一幕幕电影，时刻回映在她的脑海里。听着她的唠叨，听着她的追忆，我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和孩提时那样，在那温馨的怀抱里，听着那“一个伢，穿红鞋，摇摇摆摆上学来”的儿歌，美美地睡着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什么人？在三天后的凌晨，又燃起了爆竹；那断肠的哀乐，又渐渐奏响；燃烧的礼花,在漫     

天绽放。我生怕惊醒我沉睡的奶奶，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欲制止这喧闹的场合。

噓……，老爸会意地摸着我的头，轻轻地说：“不要紧，不要紧，你奶奶就要去天堂，与你爷爷相会了。到了那里，他们就不食人间烟火了。妳就让大家热热闹闹地，送送妳奶奶上路吧。”

我想想也是。可能现在的爷爷和奶奶，已经相会了，正沉浸在永恒的幸福回忆中。他们是不会被人间凡人的喧哗所惊醒的。我默默地点点头，在奶奶的神像前，再上三炷香。透过缕缕香烟，我仿佛看见我亲爱的奶奶，摇摇欲动，飘飘醉仙，冉冉升天，挥挥手儿告别人世。

啊——，锣鼓，敲起来吧！唢呐，吹起来吧！鞭炮，点起来吧！大戏，唱起来吧！我生性就爱热闹的奶奶，就喜欢这么大，这么火，这么烈，这么欢的大大場面。她辛劳一辈子了，也该这么红红火火地荣归故里，回到七十九年前她出生的天国；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

她出生的那个地方。那里有老爸、老妈、小姑姑和我，给她老人家和我爷爷修建的一座精巧别致的花岗岩双人石屋。“生死与共在一起，

粉身碎骨也心甘”。

奶奶，奶奶，我亲爱的奶奶，您醒醒吧，你快醒醒吧。您看!您睁开眼睛看看吧：您的弟弟弟媳、妹妹妹夫，您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您的孙女孙子、重孙重侄，还有大我一辈的幼儿园同学的晴姑姑，胡晓阳爷爷邀着他们铁中18班的同学都来了。四世同堂，提着花篮、水果，还有您最喜欢吃得芝麻糖，专程看望您们来了。老邻居杨校长的女儿小杨校长，还亲自给您念了发自她肺腑的追悼词。城里的鲜花、祭帐、钱纸、黑纱，百十号人来孝送您；乡下的鸟铳、锣鼓、礼花、酒席，也有百十号人来恭迎您。以后逢年过节以及您和我爷爷的生辰忌日，我们都会来陪陪您二老，唠唠家常，叙叙这永不隔断的亲情。直到百年之后，我们再来天堂相聚，再做您们的儿孙乖乖，再来共享这一脉相承的天伦之乐。

安息吧，奶奶，我敬爱的奶奶。一缕清烟，扶摇直上，沸沸扬扬，一路走好！请您不要回头，不要张望，不要眷念，不要不舍；您快去吧，快去和我那孤独俯首很久很久的爷爷，一同拥抱在九霄云宫。相亲相爱，相敬如宾！我们在人间胸前划十，合掌祈求，虔诚地祝福我最亲亲的奶奶，还有我最爱爱的爷爷：祝您们在天堂，梦幻般地长相厮守，直到那地老天荒······。

（2006.12.28、哭吟于奶奶的岳阳兴安故里墓前；

（2008.8. 荣获中国第二届青少年艺术节创作金奖）

【点评】

这一晌杂事劳心，有点忙乱，抱歉才读到您发来的令爱这篇追忆悼文《睡吧，亲爱的奶奶》。听得出金星对奶奶的深情缅怀，直从肺腑流出，感人至深！

金星写得情深意切，记叙深动感人，文学颇有色彩，富有丰富的想象力。而且构思巧妙，以平安夜、圣诞节串起了奶奶勤劳善良的一生，爷爷奶奶的伉俪深情，以及一大家人的和睦友爱。金星文笔甚好。不愧为才女哦！By the way，从文中的相片来看，令堂与令爱长得十分地相像，青出于蓝胜于蓝！

著名国学女大师、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导师：

赵晓岚先生

编辑 李顺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