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祠堂梦魂牵
宋建飞
三月。青翠的田野抺向葱郁的群山,为我们让开一条东去浏阳官渡的柏油路。晌午,大巴车缓缓拐入幽静的村路,在观音塘村小街口停下。右侧就是我魂牵梦绕的谢家祠堂——五十年前我们知青下放落脚的第一站。
祠堂已修缮一新,不再是三十年前重返时那般破烂不堪。我缓步从左侧进入祠堂,穿过右边小门往内走。映入眼帘的是两边厢房、大柱及天井,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瞬间在脑际重现。
也是三月,五十年前我们80多名少年肩扛行李分两批从城里在这里聚 集,男生用稻草打地铺睡在厢房外,女生优待些,安排在两边屯粮的厢房睡通铺。吃喝拉撒都在这座祠堂内。
扛锄挑肥,上山挖坑栽树,头几天还觉得很新鲜。但日复一日的劳动,便觉单调繁重,这对于生长在城里,刚走出校门的学生来说,无疑从体力和精神上来讲,都是一种痛苦的磨练。夜深时,经常听到女生躲在被窝里抽泣……
劳作苦一点还挨得住,但饥饿却难以忍受。当时,我们的伙食常常不见油,劳动了一整天,吃完晚饭没多久就又饥肠辘辘。于是,夜晚祠堂我站的这个角落就会火光闪烁,原来有人是在煮附近小店买来的奶糕,奶糕是那个年代才有的“营养品”。不久,离祠堂不远,铺着青石板的观音塘小街上,每天傍晚都会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很快,不但这家店连几里外兵马桥小店的奶糕也脱销了。接着,有人买来面粉炒熟后,拌点糖用开水冲着吃,来填饱肚子。
祠堂左边这间当年煮米糕的小房,就是我们知青的厨房。起初我们知青分成七个班,一周轮流一天当炊事班,负责打柴、做饭。
“这么点地方,当时要做百来号人的饭,真不容易!”
“比起火烧岭,在这间小屋做饭,算是享清福呢!”说话的是周德明,她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说:“飞飞,你记得啵”
怎么会不记得呢?几个月后,知青分批去了场部和其他工区。我分在场部抚育工区,周德明上了火烧岭。最初的工区厨房,就是在住的工棚搭个茅草顶盖,砌个灶台。德明接着说:“我是工区炊事员,一日三餐生火做饭吃足了苦。
难忘的是,从刚烧过的山上砍回的杂树枝,表面上黑漆漆,其实里面还是湿的,只得将少量保存的干柴,分成若干份作引子燃烧湿柴。一时间,湿柴水滴汽化过的滚滚烟雾窜出灶膛,把眼睛薰得通红。疼痛袭来,泪水不住地流……火生起来了,泪水还没有擦干。当时的菜很单调,几乎天天是海带、黄豆和小干鱼轮番做成的干菜和汤菜,很多时候吃不上青菜。直到过完雨季,建了一栋土砖房,在山上垦荒,种上了蔬菜,生活才好过点。”
这些苦日子,德明曾经讲过。火烧岭工区是林场五个工区中,生活劳作环境最为恶劣和艰苦的工区。他们用竹篱笆作墙,稻草盖顶的的工棚,根本抵不住风吹雨打。遇小雨时,用塑料薄膜铺在棉被上,夜晚还能睡一觉,若遇大雨,只能戴着斗笠,以打扑克来熬过那漫漫长夜。
哪些年的往事,渐渐在岁月的峡谷里如烟散去。林场的后辈,根本不知“知青”这档子事,而我们却还在回味。我倚窗望去,寻找谢家祠堂对面冲里那条熟悉的山路。我记得这条山路,不只是因为它通往火烧岭工区,还由于一个人。
记得有一年夏天,一个周六的下午,火烧岭工区知友刘和平,下山领工具买米返回时,邀我上山见见几位老同学。走过十几里崎岖的小路,快黄昏时来到火烧岭脚下。
火烧岭,从山底到住处,垂直高度约150米以上,坡度约30度左右,有些地方达40度,是林场工区中最高最陡的山,尽管路呈之字形,但若负重上行,仍然举步维艰。而火烧岭上所有的生产生活资料,都要从山下担上山。肩挑100斤重担上山时,只能边走边默默数着第几个坡、第几个弯,转个弯便换一下肩,遇到较高坡度时,只得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移上去,等到达住地时,早已是大汗淋淋。
这般艰苦的攀登,使我在与和平同行时身临其境,一种悲怆充溢胸间。
和平在山脚下,换了一下肩,便挑起100多斤担子,一步步攀行。我帮他拿着工具,跟在后面。只见他弓着背,沿着30度的陡坡,缓缓上移,不一会就大汗如雨,一颗颗从脸颊背脊淌下,洒满一路。一缕夕晖从侧面照射过来,我看见了他咬紧牙关,露出坚毅神情。我与他曾在一个工区和林场文艺宣传队,知道他为人好,对人热情,高中时便加入了共青团,特别能吃苦耐劳。虽然我在工区劳动时,一样挑肥料上山,也曾冒着酷暑几天往返30多里挑红砖盖房,但相比之下,怎么也没有这般艰辛!我不忍直视他疲惫的身影,招呼他休息一下,他口里答应着,但步子一直沒有停下来,直到登上山坡,才小歇了一会儿。
晚风习习吹来,夹杂着山间树林的清香,拂过我们的脸庞。极目远眺,俩个年轻人,茫茫然谈起了人生……如今时过境迁,斯人已去多少年!但他那汗流浃背,向上爬坡的清瘦身影,连同那座火烧岭,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不曾磨灭。
在大洞岭这片山岭上,我们日复一日地育苗、栽苗和抚育林木,默默地挨着岁月,少的三年,多的八载,其中多少辛酸、多少泪,只有大山知道。 时光荏苒,半个世纪过去,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我伫立在靠右侧住过的粮仓厢房外,门已上锁,透过门缝向内窥望,仅凭对面窗口射进的一丝光亮,看一看这曾经住过的房间。我抚着门窗,虽然外层已被红色油漆漆过,但依然还是原来的古木。我想它一定洇进了50年前那段岁月的风霜;祠堂湿漉漉的天井,下面长着厚厚的绿苔,也一定浸润过我们落下的忧愁;天井周边的青石板,凹凸不平的痕印,曾经有过我们青春的足迹,而那两根旧石柱,却像是为见证我们青春的青涩和坚强而矗立的!
难怪,这座谢家祠堂成为知青大小纪念活动必来之处。
走出祠堂,我转身久久凝眸,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凄凉。余生我们还会再来吗?且作一次阔别吧:别了,我十七岁时的谢家祠堂,别了,我们消逝的青春……
祈盼,观音塘的新农村建设,不断提升新气象!
2022年3月28日
(作者:宋建飞,退休前在湘潭市某金融单位)
供稿:胡玉明 编辑: 佚名 李顺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