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怀彧 山水洲城记
朗读：罗亚坤
一年一度秋风劲，层林尽染千山醉。香枫即将升腾焰火般璀璨，银杏即将吐露锦缎般华彩……
在人类广大的“朋友圈”里，*有一种特别的存在，值得我们深情告白！一
叶长千年茂，根扎大地深。
2023年7月25日，习近平总书记考察四川广元翠云廊古蜀道，特意停下脚步，朝着道旁的千年古柏，深深凝望。
青石古道历尽沧桑，夹道古柏林立成廊。习近平总书记停下脚步，驻足凝望千年古柏。新华社记者 谢环驰 摄
2022年4月11日，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总书记面对高耸入云的大树，久久仰望。
2020年4月20日，陕西秦岭牛背梁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书记手抚树干，神情庄重……
回推41年。1982年3月，刚到正定工作的习近平走进县委大院时忽然停下，抬头仰望门口两株枝繁叶茂的大槐树，询问身边工作人员：“这槐树有多少年了？”
一声询问，追溯出两株大槐树的600年历史；进而一次普查，正定县43株古树被挂上标牌，得到保护……
一个个定格的瞬间，记录了大党大国领袖对历史的感怀，对先人的追思，对自然的珍视，对国家发展的思索与追求。
让我们沿着总书记的目光，仰望！仰望身边每一株大树！
仰望这些扎根大地的长者，品读它久历沧桑、直插云霄而不倦的伟岸，风雨摧之、雷电击之而不衰的风骨，领悟它春花秋实、夏涵冬蕴而不言的静穆。
仰望这些福泽人类的仁者，感受川流不息的时间流淌，世代传承的历史文化，探寻现实当下树与城、树与人和谐发展的智策良方。
长沙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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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古树留胜迹，恩情代代传。
树是中华民族最早的摇篮。当大地荒茫，各类动物常常为生存而血拼时，尚未学会使用和制造工具的弱小先民，挣到的第一口食粮是树果、第一件衣裳是树叶、第一个安居是树巢。先民上树栖居之日，就是与兽类分道扬镳之时。
被誉为华夏“第一人文始祖”的有巢氏，因教会大家“构木为巢室，袭叶为衣裳”而被推举为部落之王。北京奥运会主场馆鸟巢的建造理念，即来自有巢氏的巢居文明内涵。
先民日益强壮，终成大地之主。但不论食物、药物、燃料还是器具、家具、房屋，不论是风景设造、农桑经营，还是水岸固堤、道边遮荫，树始终是华夏民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从“桃之夭夭”到“如松茂矣”，从“山有扶苏”到“南有樛木”，从至今熟悉的松柏檀榆到多已更名的栩栲楰楛，200来种草木随《诗经》传唱至今，美艳三千年。
随着文明的演进，树木的地位也逐渐抵达抽象领域。
树是汉字的造字源。迄今留存的汉字中，偏旁部首为“木”者近2700个，居偏旁造字总数第三位。
树是地域的标识符。据《周礼·地官司徒》记载，先民们常在土谷神祭祀处种植适宜的树木，并以该树命名这一地域。在充分现代化的长沙，至今也还保留着桂花坪、槐树巷、楠木厅、桐荫里、桃子湖、柑子园等树木地名。
树是姓氏的取字库。如门前有大杨树就姓杨，有大柳树姓柳，有大槐树姓槐。传说老子因生于李树下，故姓李。《百家姓》中，以树为姓者达30多个。
树是情感哲思的意象化。“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杨柳是浓浓离愁；“永怀桑梓邑，衰老若为还”，桑梓是酽酽乡思；“欲栽大木柱长天”，大木是优秀人才；“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两面枝”，“岁寒三友”是高尚品质。
树还是华夏祖先最早的崇拜物。受“万物有灵”“天人合一”观念影响，异常长寿的树木率先成为先民最原始的崇拜物之一。人们给它披挂红布，贴上神符，上贡上香，祭拜祷告，祈愿消灾降福保平安。因大槐树为七仙女与董永做媒的传说，千百年来，无数痴情男女在古树下深情告白、缘定终身，祈望爱情地久天长。
在望城区茶亭镇，塔上长树的奇观惜字塔是绕不开的“网红”景点。阳光温暖的节假日，不少市民来到满眼绿意的茶亭游玩，在惜字塔前寻访古迹的同时，也惊叹于造物的神奇。黄启晴 摄
随着儒、释、道的相继兴起，“树崇拜”更是获得了道统支持。儒家劝导生民爱惜林木。《孔·祭义》云：“断一树，不以其时，非孝利。”强调违时伐木是不孝之举。儒家尤其崇仰松柏、银杏，认为松柏具有弘大刚毅的君子之风，银杏则体现了温良恭俭让的儒家精神。因孔子常在银杏树下教授弟子，于是后世学宫书院均广植银杏，称为“杏坛”。孔子去世后，历代儒家弟子在孔家墓地上遍植松柏银杏等林木，以致形成树木四万余株、占地两平方公里的“孔林”。
无独有偶，道教也十分崇尚银杏。被尊为道教始祖、“太上老君”的老子，也曾在他讲经说道场所种植银杏。现今西安周至县宗圣宫遗址内，仍存活着2600余年的“老子手植银杏”。三国时道医董奉治病不收钱，只求病愈后在他房前屋后种植杏树，几年下来竟有10万多株。从此，“杏林”成了医界的代名词。受“道法自然”思想影响，道教更将高大的树木视为可以飞升上天的天梯。四川都江堰市两河乡的一株柏树，就被称为“王仙哥升天柏”。
fojiao与树更有不解之缘。佛陀降生于无忧树下，得道于菩提树下，首结弟子传道于七叶树下，涅槃于娑罗树下。于是从爱物惜生到植树护树，都成为佛家优良传统。“南朝四百八十寺”，每个寺院无不茂林修竹，故称“禅林”。
纵观天下，没有哪个民族像中华民族一样，对树木赋予如此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精神意义。
三
风霜雨雪仍坚劲，千年古树吐新芽。
著名文化学者梁衡在《树梢上的中国》中写道，记录历史有三种形式：文字、文物和古树。唯有古树是有生命之物。
诚如所言，在学者专家看来，一棵古树就是一部历史教科书、一个生物基因库、一个气象数据库、一幅民俗风景画。
在生态环境亟待改善的当下，一株古树为人类及各类生物提供的优质生态系统，所具有的固碳释氧、保持水土、防尘减噪等生态价值，尤其值得我们每个人鞠躬致谢。
古树名木虽都历经沧桑而生命旺盛，但毕竟年岁已高，雷电、洪灾、火患、虫害、污染以及各种人为的伤害，都有可能让它们千百年的坚持毁于一旦。好在中华大地毕竟有数千年的敬树爱树传统。
浏阳龙伏镇新开村有一株500年古樟。抗战时期，日寇投放的一颗流弹朝该地飞来，眼看就要殃及村民，却被这棵古樟密集的枝丫接住，最终没能炸响。从此，村民们更对它爱护有加。
市场环境下，凡稀罕之物都难抵商业的锋芒。宁乡沩山沩峰村有一株长在公路边的千年无刺枸骨树。本世纪初，一外地商人发现后，多次软磨硬泡，开价从20万升到50万元。但村民不为所动，不仅没卖，还集资建好护坡，严加防护。
大凡古树名木，都流传着各种美丽故事、动人传说，折射出一个地方的乡风文明。
但民间力量毕竟参差不一，亟需整合上升到国家层面。
2019年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森林法》专条就保护“古树”（树龄百年以上）“名木”（珍稀和具有历史价值、纪念意义）作出规定，禁止破坏古树名木及其生存的自然环境。
本世纪以来，国家先后两次组织全国古树名木资源普查，建立健全古树名木信息管理系统和动态监测体系，为推进古树名木保护打下了坚实基础。2022年9月公布的第二次普查结果显示，全国普查范围内的古树名木共计508.19万株，包括散生122.13万株，群状386.06万株，其中散生古树中，树龄5000年以上的5株，1000年以上的10745株。
摸清“家底”，逐树建档立册，统一挂牌保护。一项让古树名木“老有所依”的国家工程、全民工程深入推进。
进入新时代，历经风雨的长沙城不断焕发勃勃生机，展现独特魅力，成为经济总量过万亿、常住人口过千万的国家特大城市。不少从前的山水田园，连同天马、凤凰二山，如今都掩映在高楼林立的现代气息中。
伴随发展进程，长沙人始终把植树造林、优化生态放在重要位置，致力打造“城在林中，路在绿中，人在景中”的绿色城市。到2022年，全市森林覆盖率达55%，稳居全国省会城市前三；建成区绿化覆盖率42.41%，湿地保护面积2.86万公顷……持续再现了“层林尽染”“漫江碧透”“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的优良生态，接连收获了“国家园林城市”“国家森林城市”“全国文明城市”“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等系列荣誉。
在芙蓉区滨河路，车辆在树中穿行。黄启晴 摄
当然，作为历经三千年而城址不变的古城和国务院首批确定的历史文化名城，我们在为拥有岳麓书院、马王堆汉墓、走马楼吴简、铜官窑等文化遗存而自豪的同时，也会为无可弥补的历史创伤而心痛。
80多年前，一场“文夕大火”，三次“长沙会战”， 使长沙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毁坏最严重的城市之一。自春秋战国以来的文化积累遭受灭顶之灾，地面文物、古树名木几乎毁灭殆尽，历代祖先留下的“活文物”“活化石”“活档案”在城区近乎绝迹。
原应“古城多大木”，但相较“历史文化名城”的荣光，长沙古树名木在数量、结构上均存在较大遗憾。据统计，长沙市现有古树名木6193株，居全国首批24个历史文化名城第16位，远少于绍兴、北京、杭州、开封、西安等11个万株以上城市。总体上高龄古树较少，树龄299年以下占85.58%；千年以上古树22株，为全国的0.2%，最老的散生古树为浏阳小河乡田心村1900年古罗汉松。就分布而言，大都生长在远郊野外，浏阳、宁乡和岳麓区古树存量居全市前三，长沙县名木存量居全市之首。6193株古树名木中，尚有部分衰弱、濒危及遭受过病虫侵害、生长环境较差等情况。
几位爱好古树的学生正在小河乡实地探访皇碑村的十八罗汉松群。邹麟 摄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长沙古树名木有遗憾、有隐患，但后备资源充足。作为依水而生、拥山而建、树木生长得天独厚的古城长沙，自当勤勉之珍惜之，努力让现有古树名木重焕青春，进而扩增量、提质量。
四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每到秋天，长沙人都有坐不住的心急。岳麓山枫叶红了！再忙，也不能错过这场“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年度盛典！
本土作家黄耀红曾用“天意垂怜”形容岳麓山对长沙城的特别意义。除了文化的渊源、历史的荣光，仅是古木、山岚、云霞、花草等自然之美，也足以让我们感恩致敬。在现代楼宇崛起的水泥丛林里，拥有着这样一片巨大的城市“绿肺”，实在是星城之幸，万民之福。
说起这份天赐之福，我们自然会想到山头云麓宫700余年古银杏的璀璨斑斓，山腰麓山寺1700余年“六朝松”的神秘沧桑，山脚岳麓书院820余年“朱子樟”的蔚然深秀，爱晚亭畔270余株古枫香的溢彩流丹。长沙都市区土生土长的一级古树，岳麓山贡献了五成以上。当我们仰望遮天蔽日的赤橙黄绿，呼吸沁人心脾的盈盈暗香，或许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想到，我正观赏的这根树枝，曾经汇聚过朱熹、张栻、文天祥、王阳明等古圣大德的目光，我正呼吸的这缕清香，也曾让陶澍、魏源、曾国藩、谭嗣同、maozedong等志士先贤神思沉醉。
岳麓山上云麓宫的千年银杏。邹麟 摄
在长沙，让我们思接千载、神交古人的当然不止岳麓山。
近日捧读由市绿委会、市林业局编著的《长沙古树名木》，顿觉遍体清凉，仿佛万顷葱茏、六千嘉树，一时尽拥眼前。其中有浏阳枫林湖相守1500余年的母子银杏，宁乡密印寺千年银杏怀一檀的“白果含檀”，长沙县陶公庙800余年古樟长出100余年椤木的“仙人抱子”，开福区青竹湖新太安社区树干全空却枝繁叶茂的510年“迎客樟”，浏阳市金刚镇隔溪相对相拥的夫妻古樟，望城茶亭镇惜字塔与塔共生的百年朴树，芙蓉区袁家岭西幸免于文夕大火的500年古樟，雨花区泰安社区被誉为“和谐树”的400年古樟，天心区金碧文华小区被赞为“树坚强”的百年古樟，秋收起义时maozedong在文家市亲植的板栗树，还有浏阳普迹书院juji一个世纪的50多株古樟群，宁乡黄材镇多达2800株的野生香榧树群……
面对这份特殊“家产”，理当感恩于心，更当扛责于肩。
为了这份“家产”，党委政府积极行动。1998年修订完善了《长沙市古树名木保护管理办法》，明确管护主体、工作责任和处罚措施，为每一株古树名木撑起刚性的“保护伞”。林业、园林等部门突出“一树一档”、挂牌立碑，为每一株古树名木颁发护身的“身份证”；有针对性地实行树栏扩围、剪枝补洞、松泥换土、杀菌除虫、立柱支撑、输液强身等系列措施，为每一株古树名木提供个性化的“健身术 ”。开福区针对无人居住拆迁区9株古树实行专班养护，并每年拨付100万财政资金用于古树名木救治复壮。
湖南烈士公园，工人在烈日下养护公园树木花卉。黄启晴 摄
2021年6月至8月，公安系统雷霆出击，一举破获5个破坏古树名木犯罪团伙，抓获20名涉案犯罪嫌疑人。
为了这份“家产”，民间力量加快聚合。2003年起，岳麓山风景名胜区麓山景区向中外游客发出“绿色号召”，10多家单位、1000多名志愿者踊跃参与古树名木认养，“我在麓山有棵树”成为轰动全国的网红活动。浏阳市2000多株古树名木全部得到市民认养，在专业部门指导下深入开展检查、浇水、施肥等“贴身服务”。2022年5月，长沙市启动“发现古树名木之美”系列活动，广大摄影爱好者和中小学生纷纷拿起手机相机，探访古树名木，定格美树风姿，记录精彩传说，传递美好故事，半年内开展组团采风10多次，收到参赛作品1000多幅（组）。
云封古木千章秀，帆落清江一线开。
奔腾不息的湘江，历久弥新的古树，见证着山水洲城的岁月变迁，守护着鸟飞鱼跃的绿色家园，承载着魂牵梦萦的乡愁记忆，传递着细碎日常里的甜蜜温暖。
今年元月，一个外地游客关于“长沙地铁口为树让路”的视频冲上热搜。全国网友为之感动，点赞好评倾泻而来：“暖心”“独有的温度”“尊重每一个生命”……
长沙市民也突然从习以为常中醒来，纷纷打卡身边各种惊喜：迎宾路，两株相依相偎的古树傻愣愣立在路口处；枫林路，一株婆娑如盖的古樟直挺挺站在主道上；浏阳河大道350年古樟，汇金路300年古樟，德汇路160年古樟，八一路100年古樟，都大咧咧立在路中央，有的还砌着高台、围着石栏。还有赤岭路、林大路、观沙路、鸭子铺路、麓山南路、佑母塘路、白沙井路……
仿佛全城所有的古樟都像被盛宠溺爱的孩子，一个个顽皮任性地跑到路中央！
在马栏山路上，一棵古树矗立在路中，将车流分成两半。黄启晴 摄
一棵站在路中央的树，最有资格讲述这座城市的温暖和谦卑。为树让路、让站、让地，造就了绿色长沙的独特风景，刻进了千年古城的文化基因。
是的，每一棵站立大地的树木，都值得敬仰，值得珍惜。
它昂首的姿态，舒展的枝叶，将赋予整个城市抽枝发芽的冲劲，赐给芸芸众生清凉笃定的慰藉。
有些树已经很老，但它们还会老很久很久。有些树还非常年轻，它们会数倍于我们的青春，让这座城市，始终年轻。
（此文写作中有幸得到长沙市林业局、岳麓山风景名胜区麓山景区等单位的精心指导，特此致谢！）
作者简介：刘怀彧，业余作家，长沙市某市直机关退休干部。
声明：稿件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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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洲城记
编辑 李顺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