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厦门隔海相望的金门岛上，只有国军李良荣兵团的两万残兵败将。

当时整个第10兵团上下都洋溢着十分乐观的情绪，所有人都认为攻占金门岛就是时间问题，大家甚至准备好了“漳厦金”战役庆功宴的肥猪美酒，还准备了即将成立的金门县委的桌椅。

但解放军不知道的是，前方等待他们的竟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

金门战役前模糊的情报

自从解放军进入福建开始，蒋介石就把他的战略重心从大陆转移到了东南沿海，确切地说是在东南沿海的那几个小岛上。

蒋介石和时任东南军政长官汤恩伯十分重视金门，汤恩伯甚至把自己的巡防处和后方机关全撤到了金门。他坚持认为，厦门之所以失守是因为它距离大陆十分近，而且被陆地三面环绕。

但金门就不一样了，该岛面积有124平方公里，距离厦门足足有十几公里，就算解放军能找到那么多船只渡海来攻，也很容易被国军海空军断绝退路。当时国民党陆军虽已日薄西山，但其海空军的建制还算完整，海军还有总吨位10万吨的舰艇，空军也有200多架作战飞机。

岛屿登陆作战的制空权和制海权非常重要，解放军在陆地上所向披靡，到了海边只能望洋兴叹。所以国军断定解放军打金门的难度比打厦门要大得多。

但叶飞的看法刚好和他们相反。

在金门战役之前，第三野战军副司令员粟裕指示叶飞攻击金门的要领，可以概括为“三不打”：

第一、如果金门岛上李良荣兵团另有援军，不打；

第二、攻击金门每一次要运载至少6个团，如果船不够，不打；

第三、可以从山东和江苏挑选优秀的船工，至少得6000人，如果不够这个数，不打；

叶飞将军觉得，小小的金门岛只不过是瓮中之鳖，只不过是一块已经到嘴边的肥肉。

叶飞将指挥部搬到了厦门，他本人全身心地投入了稳定厦门解放区的工作，将攻打金门的“小仗”交给了第28军副军长肖锋，觉得自己没必要亲自出马对付金门这个“小地方”。

但有时，战争往往会朝着将领们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蒋介石为了保住金门这个厦门的出海口，便命令当时国军唯一一个完整建制的兵团——胡琏率领的第十二兵团立刻从广东潮汕开拔，驰援金门和舟山群岛。

原来的第十二兵团是黄维兵团，兵力足足有12万人，但在1948年底的双堆集战役中已经全军覆没，从战场上侥幸逃出来的官兵仅有五六千人，这其中就包括当时的兵团副司令胡琏。

然后，国民党便以此为基础重建第十二兵团，下辖第18、第19、第67三个军，规模达到了4万人。

叶飞在厦门解放的第二天就已经知道胡琏兵团离开了潮汕，但去向不明。不过，他还截获了一条电报，里面说胡琏向蒋介石请求返回台湾。也就是说，胡琏可能大概率不会去金门。

与此同时，一条情报突然飞到了28军指挥部：

“胡琏兵团一部乘坐三艘登陆舰从广东汕头撤退到金门。”

肖锋认为，如果他们增援金门，那金门就没法打了。

可问题是：胡琏兵团来了多少人？他们乘坐的到底是登陆“舰”还是登陆“艇”？后面还有国军部队来金门增援吗？

由于对海战的不了解，大家只能凭空猜测，认为一艘登陆舰也就能运载300多人。换言之，胡琏只派了1000人左右去了金门，或许还是溃败的残军。

过了一段时间，第二条侦查报告又来了：

“胡琏第十二兵团已经离开了汕头，去向不明，可能去了金门。”

不管胡琏兵团来了多少人，但毫无疑问，金门李良荣是有援军的，而且不止一支。

除此之外，肖锋也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登陆金门的船只不够，勉强只能运载三个团，而计划攻打金门的第一梯队就是3个团共8000人。这便意味着，船只在运完第一梯队后必须返航，才能运送第二梯队。

那按照粟裕之前的说法，金门是不能打的。

肖锋立刻把攻打金门的种种困难报告给了叶飞。

叶飞不信，他不明白打下一个小小的金门岛有什么难的，随即怒斥肖锋：“我看你们28军就是吃饱了，不愿意打大陆临海的最后一仗！这可是骄傲的表现！”

但肖锋面对老首长毫不松口：“我们的船只不够，而且金门岛敌人还在增兵，金门确实不能打！”

叶飞拿下金门岛的信心十分坚定，他不明白，面对没有胡琏的金门守军，肖锋到底在怕什么？

不管肖锋如何劝说，第10兵团司令部给出的回答仍是：一切按原计划执行，决心不能变！

金门之殇——叶飞、肖锋将军一生的心痛

1949年10月25日凌晨1点30分，人民解放军28军244团、251团、253团和246团一个营共800余名官兵趁着黑夜纷纷踏上船只，然后朝着金门岛驶去。

一开始，解放军登岛部队进展还挺顺利，但到了10月25日天明后就在国民党海陆空立体打击的火网下陷入苦战，国民党的飞机大炮疯狂地向解放军登岛部队和他们的船只射击。令人绝望的是，在解放军登陆金门岛后不久，海水突然就退潮了，他们的登陆船只不是被击毁就是在海滩上搁浅。

在厦门的第二、第三梯队官兵即便想要登岛增援，也已经没有船了！

解放军一直以为，岛上只有李良荣的两万残兵败将，外加胡琏兵团的少量援兵。但以登岛战士们的经验，金门上的国民党军绝不是残兵败将，而是货真价实的精锐部队！

为什么之前没有察觉？！

胡琏真不愧是个狡猾的狐狸，整个三野第10兵团都被他彻彻底底摆了一道！之前那封向蒋介石请求回台湾的电报原来是一个布局，胡琏就是故意让解放军截获的，为的就是让叶飞和肖锋对自己放松警惕。而28军的情报人员也犯了一个大错，国民党的一艘登陆舰足足可以容纳3000名士兵！这和他们之前估计的运载人数相差了十倍！

胡琏兵团4万精锐全到了金门，还有那恐怕根本没撤走的李良荣兵团，现在金门岛上的国军部队足足有6万余人！

第28军8000人的登岛部队危险了！他们不仅没船了，粮食弹药也只带了两天的！

背后是茫茫大海，根本不能撤退，解放军战士们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打了。

25日下午，国民党空军猛烈轰炸了金门对岸的28军炮兵阵地，还把停在厦门岸边仅剩的船全炸毁了。这下子，金门岛上已经登陆的解放军彻底孤立无援了。

经过了一天的苦战，直到10月25日傍晚，三个团的登陆部队利用步话机，嘶声力竭地报告着战况和伤亡情况。244团只剩下700余人，251团剩下1200多人，253团伤亡较少，但他们的弹药已经极其缺乏，抓到的俘虏也全部跑光了。

登岛部队8000余人已经伤亡了5000人，营连一级单位里已经没有完整建制的了。

金门岛上的惨烈战斗已经过去了两昼夜，双方的鏖战仍在继续。那些在厦门苦苦等待船只回来的第二、第三登岛部队的官兵的心全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看着对面的冲天火光，听着金门方向传来的令人绝望的炮声，一个个咬牙切齿。

十几年军旅生涯，他们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但面对这十几公里的汪洋大海，他们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第10兵团指挥部全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发出了向厦门征集船只的命令，但临时征调困难重重。结果，到了半夜才只有一艘小汽轮和几条小木船开到了大澄岛一带，只够搭载四个连的部队，简直是杯水车薪。

第28军指挥部里，心痛至极的肖锋请示兵团，兵团领导还抱有一丝希望，决定派出246团团长孙玉秀率4个连增援金门岛。

但在国民党的炮火之下，只有区区4个排登到了岛上。他们经过了一阵鏖战，打退了国民党部队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于26日夜间终于因弹尽粮绝而失利。

金门战役最后的结局众所周知：解放军登岛部队全军覆没。

关于金门战后战场的惨状，蒋经国在《蒋‘总统’经国先生言论著述汇编》中这样描述：

“11时半到达金门上空，俯瞰全岛，触目凄凉。降落后，乘吉普车赴汤恩伯总司令部，沿途都是伤兵、俘虏和搬运东西的士兵。复至最前线，在炮火中慰问官兵，遍地尸体，血肉模糊。”

令人疑惑的伤亡人数

金门战役是人民解放军前所未有的失利，解放军登岛部队阵亡3873人，负伤5175人，另外还有50多人失踪，其中不乏很多优秀将领。

244团团长、在淮海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的邢永生被俘后宁死不屈，国民党将他带到了台北内湖干部集中营秘密杀害，年仅35岁；

251团团长刘天祥在战斗中身受重伤，被俘虏后送往台湾。后来国民党劝他投降，但他宁死不降，也不听那些fangong宣传，最后绝食而死；

246团长孙玉秀在战败后于古宁头北山断崖下举枪自尽。后来国军战史中记录：‘孙匪’云秀极为彪悍，饮弹自尽后，尸体兀自屹立不倒。此等壮举，足以名传千秋！

251团政委田志春在战后竟率领50多人打游击，后弹尽粮绝被俘。和邢永生一样，他也被送进台湾内湖集中营，在集中营仍然率领狱友作斗争，国民党当局直接把他秘密处决；

还有253团团长徐博，在全团覆灭之后，带上了自己幸存不多的同志和敌人打起了游击。弹尽粮绝之后，除徐博以外其他战友都牺牲了，他便独自躲进了太武山的一个山洞中。

没想到的是，徐博在那个山洞里足足住了100多天才被岛上的国军发现。国民党士兵找到徐博的时候，他身上满是泥垢，衣服烂得不成样子，活脱脱成了个野人。

和邢永生一样，徐博也被关进台北内湖干部集中营后英勇就义。

令人痛心的是，徐博在金门岛上的100多天，一直在等待解放军的第二次登岛，但即便望眼欲穿但还是事与愿违。

叶飞将军战后痛苦地自责，觉得很对不起肖锋。他之前错误地以为，我军既然连国军名将汤恩伯严防死守的厦门都能攻克，金门岛又算得了什么？

想当初肖锋副军长向自己报告金门作战困难时，自己还把他批评了一顿。但现在想想，肖锋这样能征善战的将领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连他都说金门不能打，那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考虑一下呢？

国民党于金门取得一次小胜，其媒体自然大肆吹嘘，结果把金门之战中消灭“共军”的人数吹嘘得比解放区的人口总数还要多，台湾当局的官方媒体《中央日报》中称：是役消灭了“共军”五个团，共14000多人，“共军”俘虏中有“匪军长”、“匪师长”等重要军官多名。

不久之后，这个数字变成了八个团，共20000余人。甚至还说：“‘匪特遣指挥官’肖锋下落不明，谅必于25日上午被我战车击毙海中。”

这就令人哭笑不得了。

除了解放军的伤亡人数以外，国民党军的伤亡人数也令人疑惑。

多年后，人们从时任国军第19军军长刘云瀚的文章中找到一组数据，里面说金门之战国军阵亡官兵共1279人，负伤官兵共1908人。台湾老百姓可能对此数据深信不疑，但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觉得这个数据有问题。

一般情况下，交战双方若是陆军，除非自己的伤员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否则官兵阵亡与受伤的比例就应该是1:3.5到1:4。如果刘云瀚所说属实，国军若有1200多人阵亡，那么受伤兵员就应该在4000人以上才对。

“如果不打厦门，直接打金门，获胜的希望很大”

此战过后，叶飞将军在他的回忆录中总结金门战役的教训说：

“20世纪50年代初，在我海、空军还处于劣势的条件下，要仅仅靠木帆船横跨台湾海峡，解放台湾，现在看来，恐怕是会吃比攻金门失利更大的苦头。金门失利后，接受了教训，头脑清醒起来。接受攻金门失利的经验教训的真正意义，也许就在于此。”

金门一仗打醒了正处于胜利喜悦中而放松警惕的解放军官兵。

第三野战军粟裕副司令员虽然没有指挥这场战斗，但却主动扛下了失利的责任，他还说：“金门失利，不能怪罪叶飞，更谈不上怪肖锋，主要责任在三野前委，特别是我这个主管作战的人......我由于背上了上海、南京、杭州这些大城市的包袱，怕这些地方出乱子影响很坏，所以没有挤出时间到你们哪里去检查一下战前准备情况。因此我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但金门之战就注定是要失败的吗？

战后开分析会时，三野将领们经过一阵激烈讨论后，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如果我军在兵临厦门城外时，能绕过厦门而直接打金门，这一仗或许就能赢！

而且厦门市身处海湾之内，该市南北两翼地域前出，与金门隔海相望。也就是说，打金门其实是不需要通过厦门的。

此结论堪称语惊四座，仔细想来，还真的相当有道理。

首先，我军在攻打厦门之前就已经有了能够运载足足五到六个步兵团的船只，完全具备登陆金门的条件，甚至第一进攻梯队的三个团上岛之后，他们的船只不用返回便可以再运载第二进攻梯队上岛。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战前肖锋对叶飞说船只不够呢？

原来，由于解放军进攻厦门，厦门国军在溃败前把大批粮食物资都转移到了金门一带，城内的粮食物资十分紧缺。叶飞在接管厦门后，为了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他把解放军原本用于打金门的船抽调了相当一部分到浙江，给老百姓运粮食去了。

这样便造成了第一、第二批登岛部队青黄不接的劣势，从而让国军抓住了反击机会。

而且，那些转移到金门的粮食物资几乎全部用于供应国军金门守军，这使得国民党在金门增兵长时间死守成为了可能。

其次，三野28军在9月28日就已经在厦门东北部同安一带集结，那时金门守军只有国民党李良荣第22兵团一干残兵败将，防御工事也不完善，胡琏率领的精锐兵团都还在汕头，没有到金门驻防，此时攻击金门恰恰是最佳时间。

如果解放军在那时来一招声东击西，先向厦门推进，造成我军攻打厦门的假象，再派三野28军在10月上旬左右趁着胡琏没来增援时攻打金门，获胜的概率是相当大的。

解放军从9月28日抵达同安到10月25日登陆金门岛，这近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国军部队调兵遣将、加固防御工事。光是在最佳登陆点的岛西北角，他们就修筑了整整200多个碉堡！

最后，先攻金门还有另一大好处，那就是可以切断厦门国军撤往台湾的退路。金门、澎湖列岛一线是国军残部撤往台湾的中转站，厦门国军若是知道金门失守，说不定解放军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如果先舍厦门而攻金门，叶飞便不会在金门攻克之前就调船运粮；国军不能把作战物资运到金门；胡琏兵团就会来不及到金门岛驻防；由于厦门大部分敌人没有被消灭，战士们打金门也不敢轻敌......这样一来，中国历史或许就会被改写。

但是，改写历史没有那么容易。“猛如虎，狡若狐”的胡琏守住了金门，靠的是四分能力六分运气，是多种有利条件综合作用的结果，从而量变引起质变。

不得不说，胡琏运气一向很好。

至于叶飞将军，就像粟裕说的那样，他的错误其实情有可原。叶飞打了太多胜仗，建立了不少自信，再加上对海上登陆作战的不了解，便犯了毛主席说过的“主观主义错误”。

1949年10月31日，三野第10兵团在厦门老虎山洞举行党委扩大会议，认真总结金门战役的深刻教训。会上肖锋首先发言，他检讨了金门战斗失利的情况，请求第10兵团党委给自己应得的处分。

肖锋发完言后，叶飞也发了言，他先主动承担了责任，再向华东局和党中央请求处分。

毛 泽东表示：“金门失利，不是处分的问题，而是要接受教训的问题。”

金门之战使我军将领们明白了，仅仅在陆地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是不够成为一支真正的现代化军队的，我军全体指战员再也不敢小看岛屿登陆作战。这也让叶飞将军彻底认识到了一点：虽然自己战功赫赫，但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金门失败的教训也为后来解放军攻克海南岛、舟山群岛、一江山岛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同时也大大坚定了中国发展一支强大海军舰队的决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