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鲜为人知的长沙会战抗战遗址
李宣钊
2024年5月11日，中国抗日著名将领、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将军的儿媳、第十九路军参谋长黄强将军之女、中山大学黄小萍教授受岳麓书院陈教授之邀来长沙参访。随后几天，我们几乎每天都陪同黄教授随行。
参访路途中，我跟黄小萍教授讲述了一个当年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将军夫妇住过的、鲜为人知的、战区司令长官临时官邸的故事。
1938年2月，日寇开始轰炸长沙。当时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将军兼任第九战区司令长官，为躲避日军的空袭轰炸，陈诚将军将他的临时官邸由长沙南门的“扫把塘”秘密迁到长沙市南郊的“五桂堂”。
“五桂堂”这个地方是当地开明绅士唐仲南先生(北伐革命时期曾任国民革命军少将)的祖宅，民国首任行政院长谭延闿的夫人、陈诚将军的岳母去世，就安葬在五桂堂后山的唐家墓园内。当时日军天天派飞机轰炸长沙市城区，唐仲南先生找到司令长官陈诚，建议陈诚将军夫妇住到他们家的祖宅“五桂堂”，以保障安全。
民国首任行政院长、湘军司令湖南省长谭延闿
“五桂堂”地处长沙南郊，那里虽离长沙不远，沿途多是田野荒丘，但那一片园林却是环境优雅。五桂堂宅院前后树木成林，古木参天、树蔭敝日，飞机从上空根本看不到下面一砖一瓦，一般人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块世外桃源。
陈诚将军接受了唐仲南先生的好意，此后陈诚夫妇就一直隐秘住“五桂堂”，日寇企图寻找、轰炸第九战区司令部指挥机关，却始终找不到。
第六战区司令长兼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将军
1938年底陈诚举荐薛岳任第九战区代司令长官时，极力推荐薛岳夫妇住长沙南门外的“五桂堂”。那是陈诚夫妇曾居住过的长沙南郊的一处安全的秘密住宅，日寇多次意图轰炸第九战区司令部指挥机关，却始终无功而返。
薛岳夫妇来到长沙就任第九战区代司令长官后，接受了陈诚夫妇的建议，秘密居住于此，“五桂堂”成为第九战区司令长官临时官邸。1939年9月~10月，在第一次长沙会战前和作战中，薛岳将军一直将“五桂堂”作为临时官邸，来往于临时官邸和战区司令部之间指挥作战。当时第九战区下辖五十二个师，薛岳将军就在这个连长沙人都没有几个人知道的、树荫密蔽的几间平房的“五桂堂”，指挥全中国四分之一的兵力，与日寇进行大规模作战，并取得“湘北大捷”即第一次长沙会战的胜利，震惊了全世界！
第一次长沙会战之后，薛岳将军正式官邸迁入长沙城内，但为了避开日寇轰炸，薛岳将军和夫人仍经常白天来五桂堂，晚上回长沙城内。一直到1941年才解除了对五桂堂周围的警戒，“五桂堂”作为薛将军临时官邸从此结束了使命。这段历史，除了五桂堂村子里的老百姓，外界一直不知道。
五桂堂原主人唐仲南先生的长孙唐伯钢从北京来长沙，看望老管家吴和生的儿子吴国忠老人。
2010年5月，唐伯钢先生到长沙拜访了已年近90的吴国忠老人。吴国忠是当时五桂堂管家吴和生的儿子，他一直居住在五桂堂，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拆迁才离开，是这一段历史的见证人。吴国忠老人回忆，当时唐家住五桂堂，与邻里和谐，和吴家关系特别好。1938年唐仲南先生为了支持抗战，将五桂堂正屋给了第九战区司令长官做临时官邸。正屋约有五六间房间，吴家住在偏屋，与正屋的厅堂是相通的。先后入住的陈将军和薛将军对吴家都很好，经常送吃的给吴家，当时吴国珍已经十多岁了，还时常帮勤务兵做些事。
吴国忠老人记得1938年11月长沙文夕大火时，遥望长沙城内的天空通红，平日很儒雅的陈诚将军在五桂堂大发脾气，训斥时任湖南省长的张治中。
吴国忠老人还记得薛岳将军入住后，面容严肃，不语而威。而薛夫人方少文则非常和气，经常到偏屋与吴国忠母亲聊家常，也经常带糖果给吴国忠吃。
唐伯钢先生那次来长沙，吴国忠老人冒雨带路，带领他去看了五桂堂原址。当年二山夹一谷的地形及屋后坟山均已推平，盖起了几十栋楼房，成为“华银园”住宅区。唯一的遗跡是保留了五桂堂前山一小角作为风景区。
2015年7月的一天，唐仲南先生的长孙、中国著名的焊接专家、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唐伯钢从北京来长沙，一定要见我一面。原来伯钢大哥从他弟弟唐宏志那里知道我在研究长沙会战的历史，特意从北京新华书店买了一本新翻印出版的纪录长沙会战的《抗战纪实》送给我，并且送了一本记述他们唐家的过往家世的书给我，因为其中记述了抗日战争中他们家和薛岳将军与“五桂堂”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故事。
伯钢大哥还送了一份民国二十八年一月二十日的《大公报》复印件给我，1939年1月20日重庆《大公报》刊登了其战地特派记者在“五桂堂”采访薛岳将军的报导“薛岳将军会见记”。报导的开头写到:“记者仰慕薛将军已久，周前偶于湘省前方，在一个山洼里，那里四周都是松林，偶然也可以听溪水潺潺的声音，一所不大的土屋，门前有“五桂堂”三字。在那里会见了薛先生，五十左右的年纪，数十年来，埋首军籍，孜孜不倦的研究军事，头发已显发白了。”
这位《大公报》战地特派记者的采访报导，给“五桂堂”遗留下无比珍贵的地形描述和历史依据。
战时因对两任第九战区司令长官的高度保密的原故，长沙会战相关史料中并无专门记载，史学界没有几人知道还有这样一处长沙会战时期的抗战遗址的存在。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将军赠予抗日虎将、国军第60师师长黄保德亲笔签名照(照片原件由李宣钊珍藏)
黄小萍教授听我讲这么个故事，马上说:“这个地方在哪里？我要去看！” 在黄教授强烈要求下，2024年5月14日下午，我们陪同她驱车去长沙市雨花区“华银园”小区，考察长沙会战重要遗址“五桂堂”。
其实以前我来“华银园”考察“五桂堂”遗址多次，上世纪八十年代这一带因建设住宅小区搞拆迁，“五桂堂”老房屋建筑早已拆毁不复存在，然而1939年大公报记者记载，这处地方千真万确，史实无疑。
我自己单独来走访过几次，也邀了熟悉谭延闿的典故的民国史专家谭正先生来勘测过两次。松树林、池塘、卵石小溪流以及我收集的史料俱在，但还有些细节需要核实。比如说，如何确定“华银园”这一带就是当年的“五桂堂”遗址？当年民国名人谭延闿的夫人、陈诚将军其岳母的墓地究竟在何处？我查过史料并无明确记载，问过很多人也无从落实。当年守墓人吴和生及儿子吴国忠早已去世，而“五桂堂”的主人唐仲南、儿子唐耀晖离世多年，对这段史实最知情的孙子唐伯钢大哥也因心脏病突发逝世，去年连谭正老弟都因病过世，年不满六十，令人叹息。要完全确认“五桂堂”遗址，难度不小。
这次巧就巧在我的朋友、第二次长沙会战第五十八军李玉魁烈士家属孙家驹正好也在华银园，通过他找到原负责小区开发的湖南华银园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张亚武先生，由张总找来当时负责拆迁的原工程部主任陈军(后来任副总经理)，出乎意料解开了全部疑点。
张总首先询问陈主任当年拆迁这个地方的地名叫什么？陈军先生脱口而出: 叫“五桂堂”！当地老百姓告诉他，相传附近那口水清见底的池塘，水里有很多小乌龟，以前这里就叫“乌龟塘”。主人唐家是长沙南边的大地主，盖房子时按乌龟塘的谐音取名“五桂堂”。我一听喜出望外，忍不住催促陈先生继续讲下去。
陈总告诉我们:因当年拆迁工作的需要，他与这一带每户拆迁户都有深入的交往。村民们告诉他，这唐家是户大地主，当时人称“唐半边”，意思是整个长沙以南半边都是他唐家的地。唐家的确是非常殷实的人家，从唐仲南娶的妻子瞿景班是清末军机大臣、相国瞿鸿的亲侄女，就知道唐家背景非同一般。然而唐仲南却是一位开明绅士，民国早年曾先后就读外国语中学，湖南政法学校和上海国民大学。毕业后他投笔从戎，毅然投身军旅，参加北伐革命军曾任少校、上校和少将军官。抗战胜利后，唐仲南对他们家的佃户全部免除租金，所有的佃农与他们家的关系都很很融洽。
五桂堂主人唐仲南老先生与夫人瞿景班(左)合影
陈先生随即当着我们的面dashou机向拆迁时的队长罗铁钢了解核对当时的该地的具体情况，证实“五桂堂”背后右侧有吴姓、罗姓、唐家三座墓地(上世纪八十年代拆迁时被毁)。“五桂堂”北面的围墙边有座陈家墓，据说非常结实，根本挖不动，后来是用炸药才炸开的。那几座墓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个墓里面还有不少珠宝，后来变卖了分给了村里的贫困户。这个陈家墓是否陈诚岳母墓，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罗铁钢队长还提供了一些其他的细节，例如他听老一辈说，当时薛岳司令长官住在“五桂堂”时，两头的口子上是有拿枪警戒的，除了村里人，外面人没有命令，谁都进不来。老人们还说将军待人和气，有一次他开门出来，正好10来岁衣裳滥褛的吴国忠放牛从门前过，薛将军马上从口袋中掏了两块光洋给放牛娃吴国忠，据说类似的事还发生过多次。薛夫人只要看见小孩就分糖果给他们吃……尤其听当地老人说，日本人和汉奸到处打听薛司令官的下落，谁能告密抓住他，可赏黄金多少斤，但始终没有人愿意出卖良心去领这笔巨款。
抗战时期薛岳将军(左)、薛夫人方少文（右）与何应钦（中）长沙合影（图片由李宣钊珍藏）
随后陈军先生带领我们去小区现场观看，我们跟随他走到社区服务中心隔壁下台阶，走到游泳池旁，陈先生指着一排高楼告诉大家，这就是当年“五桂堂”的位置。
我们随他往“五桂堂”右边以东走不远的地方，看见有一口不规则的水塘，水塘的水果然清澈见底，只见一股清流沿着卵石磊成的溪水渠中潺潺流过山脚。
小溪流的背后的山坡上，明显的看出有个泥土挖的洞口，陈总告诉我们那就是当年的防空洞，洞口里面的泥巴是松软的红埌。山坡四周一带古木参天，仍然是树蔭敝日，有些樟树的树干粗到一人抱不拢。
第二天，陈主任给我发来了“华银园”当年拆迁时保存的图纸，“伍桂堂”三个字赫然在目(原伍、五同义)，“五桂堂”南面陈总特意标明的吴家、罗家、唐家的墓地，防空洞的位置，以及“五桂堂”北面的陈家大墓位置准确无误。“五桂堂”作为第九战区两任战区司令长官的临时作战指揮场所，为长沙会战的胜利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无疑成为长沙会战时期重要的抗战遗址之一。
十多年以来，唐伯钢大哥和我以及谭正老弟对“五桂堂”这一重要的抗战遗址的查找、寻访、追踪的诸多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明年，我们即将迎来纪念中国人民抗战胜利八十周年。对于“五桂堂”这一重要的长沙会战时期的抗战遗址，中山大学黄教授殷切希望有关部门能在遗址择地竖一块石碑以示纪念，以警示后人当自立自强: 不忘中华民族苦难，珍惜今天和平幸福；海峡两岸同胞应该携手共进，为中国和平统一共同奋斗！
2024年5月19日
于山水湾陋室
编辑：李锦辉 李顺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