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奇秀庐山战火飞“七七”事变家国殃,日寇铁蹄蹂躏猖。 奇秀庐山请战命, 勇当华夏好儿郎。庐山以雄、险、奇、秀闻名于世,它更是一座丘壑纵横,峰峦叠起,让人迷茫的大山;凡来到此山的人,很难看清它的真面目。因此,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来到这里,他在西麓的西林寺墙壁上题写了千年绝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丧心病狂的日本侵略者,悍然发动卢沟桥事变,对中国发动全面的侵略战争。日本侵略者的铁骑已蹂躏华北平原,中华民族亡国灭种危在旦夕。一九三七年七月十七日,蒋中正委员长在庐山代表中国国民政府,向日本侵略者发表抗日宣言:“……总之,政府对于卢沟桥事件,已确定始终一贯的方针和立场,且必以全力固守这个立场,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决不求战。我们知道全国应战以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所以政府必特别谨慎,以临此大事;全国国民亦必须严肃沉着,准备自卫。”庐山自此就成了中华民族抗战的中心地,亦成了日本侵略者炮火重点攻击之地。一九三八年秋,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来到庐山莲花洞召开师长以上会议,讨论抗日作战部署;并协助蒋委员长办庐山军官教导团。庐山战火纷飞在即,然庐山的秋天,仍是桂子飘香,枫叶流丹。几名穿着整齐戎装的军人,迈着矫健的步伐,沿着一条石砌的梯路拾级而上,台阶上铺落着积厚的松针,皮靴踩上去软绵绵的,并发出沙、沙的响声。他们快速登阶往上,忽然,一阵悠悠的诵经声从山谷袅绕而来;整个山林骤然显得庄严肃穆。他们匆匆加快步伐,寻觅山谷梵音而去……他们來到位于庐山牯岭北部的山顶,这里苍松翠柏,古木参天。站在山顶,极目眺望,左边是长江,右边是鄱阳湖,湖、江交接处能清晰看见鄱江口长长一条清浊分明带,让人能省悟到真理与谬误存在于自然。树木环绕之中若隐若现一座兰若,庙前的空地两边有转经筒,一看便知这是一座藏传fojiao寺庙——梵音自此传出。山顶的正中间有一小池,此池就是传说中的小天池。天池虽不大,但池中之水常年不溢也不涸;阳光从树木中斜射下来,斑斑的日光洒在池面上泛起一层粼波,粼波随阳光或隐或现,闪闪灵动;池水深处黑洞洞,让人不见其底,富于人们各种遐思……小天池旁荫翳的树下,一名青年军官正在摆弄着什么,身后站着两名卫士。他们一身合体的军装,身系整齐的武装带,头戴大檐军帽,双手垂直站在那里,活像秋天里的两株白杨——挺拔。青年军官中等身材,呢质的戎装,贼亮的马靴,洁白的手套,戴着一付金灿灿的金丝眼镜;既英武,又儒雅。他正聚精会神地在画纸上描画着……少倾,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揉搓了鼻梁,骋目前方山峰沟壑,群山绵绵不断地伸展开去,好像是袅袅梵音的佛意——奥妙莫测,他的灵魂跟着梵声游荡在崇山峻岭之中,去鉴证那大自然不可思意的创造。他立即快速用画笔记录着,这自然界神奇的一切!他不停地摆弄着画笔,并用犀利的目光,时而望望远处的山峰,时而看看近处的峡谷;想尽快将它们逼真地跃然纸上。太阳炽热地燃烧过上午和中午之后,它拖着疲乏的身子,带着血红的脸,在乱云飞渡的庐山上空徐徐西下。片刻间,斑驳陆离、五光十色的晚霞,像一个绚烂多彩的调色盘渲染了半个天空。深秋枫叶红似火,在血红的夕阳衬映下,庐山已被染成了血红色。庐山——已面临着血与火的洗礼!晚霞的艳丽渐渐躲进暮色的云朵里,庐山的云雾从峡谷里慢慢升腾漫向山头。庐山的云雾是庐山最美的景色之一,它那飘忽不定、变幻莫测的情形,让人富有多角度对美的幻想,尤其是对绘画的专业人士来说,更有想捕捉这瞬间美妙的绘画题材:云雾升腾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她像似一位清丽脱俗的女子,一身白衣在空中飘飘悠悠升天而去,让人注目和不舍。青年军官手中的画笔快速唰、唰在纸上抖动,他绝不想放过这最美幻的时刻。暮色从远山外暗暗袭来,能见度越来越差,云雾的幻影已被黑色吞噬。此时,青年军官收拾画夹准备下山,忽闻远处天空传来隐约的飞机轰鸣之声,青年军官眉头紧皱,他望了望身边的卫兵:“我们回去。”他们以急行军的速度下山,下到半山腰,一轮新月高高地挂在天空,一片银白色的月光透过松林,洒落在他们的脸上。旁边一条溪水在怪石之间游走,发出潺潺之声。青年军官露出了笑容,触景生情的吟唱起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诗来。他们快速下到了谷底,到了军营。忽然,从武汉方向又传来飞机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山谷久久回荡,武汉那边的国军正在与日本鬼子浴血奋战。他十分愤恨日本鬼子,脸上的青筋立刻暴起,牙齿在嘴里咬得咯吱咯吱的响。一会儿,他进屋走到床头边的柜子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幅中山先生的画像,小心翼翼地夹到画板上,借着灯光在画上认真润色。直至深夜,才将总理中山先生的画像,润色到自己满意。他疲惫不堪的倒在床上,沉睡了过去…… “咚、咚咚”门被敲了两下,门外并有人喊道:“倪教官,你在吗?”青年军官被喊声从沉睡中惊醒,睁开疲倦的眼睛看着房门,有些不耐烦的说:“谁呀!这么早,我就来。”他边说边穿衣服去开门。两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军官走了进来,领头的一个是个大高个,目光炯炯,皮肤黝黑,后面的一个体型微胖,有着富态之相。一进门,大高个就朗声笑道:“迈钦呀,昨天你一定又去山上作画了,搞得这样疲惫,才没起来。是不是,哈哈!”青年军官笑道:“陈参谋,李参谋,你们这么早来找我,一定有要事,是不是为了国父中山先生的画像而来?”“迈钦,你真料事如神!我等受团部陈主任之命,特来贵处取国父中山先生画像去团部会议室装裱。”李参谋眨着眼睛,笑着说。青年军官立即从柜子里拿出,昨晚润色好了的那幅中山先生画像,摆放在台子上。陈参谋急不可耐地站到台子前,炯炯的目光不停地盯在画面上,嘴里发出啧、啧的响声。他并惊叹的说:“迈钦,你的画技在这风景奇秀,灵气十足的庐山进步神速啊;你将国父中山先生画得像极了。”李参谋将陈参谋拉开,迫不期待地站到台前,他用那双豁亮的鹰眼瞄在画面上片刻,并说:“迈钦,你年纪虽轻,但画风老辣;你将国父中山先生的神似画了出来,尤其是那双眼睛:敏锐、智慧、坚毅,也带着忧国忧民的忧伤。将总理中山先生的遗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之意刻画在画像上了。”倪迈钦红着脸,急着说:“陈参谋、李参谋,你们谬夸我了,我只是自幼就喜欢画画而已,国父中山先生是我最敬重的人,我是用心在画他的画像,所以就画得逼真些。”陈参谋、李参谋恭敬地拿起台子上的画像,离开了倪迈钦的房间,到团部向陈主任复命去了。倪迈钦急忙拿出,昨天在小天池画的素描进行补缀。他对昨天的写生画均很满意,特别对傍晚时那几张写意的云雾画更是称心,他看着这些画,嘴角微微地往上翘,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突然,山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警报声,紧接着天边响起一阵飞机的轰鸣声,巨大的引擎声在山谷上空回响。倪迈钦赶紧出了房门,他皱了皱眉头,仰望着天空。火红的太阳挂在天空中央,旁边翻滚着血红似火的浮云,仿佛随时都可能掉下来,把大地燃烧起来……陈参谋、李参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急忙说:“倪教官,你怎么听到警报声,还到外面来,快进屋我们有话对你说。”“迈钦呀,今天上午,我们将你的画装裱在团部会议室里,陈主任看了甚是欢喜,要我们来向你表示感谢。”陈参谋认真的说。“陈主任言重了,感谢就不敢当,我也是尽我对国父中山先生一份敬仰之心。二位参谋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请教二位;昨天、今天我在庐山,常听到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声,是不是武汉战事吃紧。”倪迈钦睁大眼睛望着他们说。“小倪,不瞒你说,今天上午我们在团部开参谋会议,陈主任传达了上峰的指示,武汉危在旦夕,要做好向西南撤退的准备。日军装备精良,飞机控制了战场上的制空权,我军飞机不但性能落后,而且还缺飞机的燃料——酒精。前方战士伤亡惨重,伤员也急需医药酒精,陈主任正在为此事着急上火呢。”李参谋说完与陈参谋对了一眼。倪迈钦一听,顿时觉得血往太阳穴涌,心突突直跳,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日本鬼子真是欺人太甚,我恨不得冲向战场,与日本鬼子血拼到底!”“迈钦,你满腔热血为国为民,这种不怕牺牲的精神,值得我等钦佩和学习。”陈参谋伸出大拇指说。李参谋走到倪迈钦跟前,激动地说:“迈钦老弟,你如此有志,为兄着实钦佩啊!我们也想驰骋战场,马革裹尸。然而冷兵器战争时期已过,现在的战争是拼武器、装备、军需补给……我军军需非常不堪,我们应该考虑我们各人的优势,是在战场上用个人的蛮力杀敌,还是给军队提供更多的军需为好呢?”倪迈钦听完李参谋这席话,觉得李参谋对现代战争研究得很透彻,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凝视着李参谋。“我们来你这里之前,我和李参谋商量了,我们想辞去部队的军职,去地方从事军需工作来更好的报效国家。”陈参谋看了看倪迈钦继续说:“迈钦老弟,听说你家境较为富足,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们共同从事军需事业?”“哦”,倪迈钦眉头一扬:“二位贤兄如此看得起小弟,我义不容辞要与兄长同心同德共创军需事业,我益阳老家还有几分家业,可以为我军军需事业出一份力量!”三人情投意合,一拍即合。次日,三人来到庐山教导团向陈主任提出申请,请求辞去军职。陈主任刚听到他们三人要辞去军职很是诧异,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后听他们辞职的解释觉得很有道理。但是,三名教导团军官同时申请离开部队,超越了陈主任的批准权限,必须要向庐山军官教导团团长报批。当时,是最高军事首长蒋委员长兼任庐山军官教导团团长。于是,陈主任拿着他们三人的申请书,去找蒋委员长审批。庐山牯岭东谷,有一条蜿蜒而来又蜿蜓而去的长冲河。在长冲河畔,有一座掩隐在一片绿荫深处的英国券廓式的别墅。这幢别墅,始建于1903年,1934年巴莉女士将这幢别墅作为礼物,赠送给宋美龄。从此,宋美龄成为了这栋别墅唯一的主人,因此得名——“美庐”。蒋介石很喜欢这里的环境,视为风水宝地。“美庐”自然就成了为蒋介石的夏都官邸——“主席行辕”。陈主任来到“美庐”别墅前,只见石墙围的庭园内有泉水淙淙流过。他快登十字型长石阶,快步过通透式凉台,进入装饰典雅、中西合璧的会客厅。左边的办公室前,伫立两个标准的笔直的军人,室内猫眼绿的地毯,墨绿的沙发,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身穿哔叽呢军装,身板笔直,低着头在本子上写字的人。“报告委座,陈主任有要事觐见。”一个带浙江口音的侍卫,向室内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请他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对侍卫说。他剃着铮亮的光头,长脸、高颧骨、高高的鼻梁、四方嘴,两条英气逼人的剑眉下,加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显得英武威严,令人望而敬畏。自抗战以来,日本鬼子长驱直入,国军节节败阵,他为此寝食难安,本就瘦挑的身材,变得更为清瘦了。“报告委座,辞修今天来向您报告,军官教导团有三名军官提出辞呈的申请。”陈主任边说边将申请报告递上。蒋介石面色十分阴沉,眉头紧锁,眼睛暴了起来,拿着递上的报告瞅了一眼往桌上一丢,大声道:“娘稀匹,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局势紧张,前方吃紧,竟有人想当逃兵!军法何在!”陈主任见蒋大发雷霆,他赶紧小心翼翼地上前,走到蒋面前低声细语地作解释:“委座,息怒。他们并不是要当逃兵,他们闻言前方急需的酒精等军用物资稀缺,倪迈钦家父酒业规模较大,他们三人为了抗战全力以赴去帮助倪家酒业,生产我们部队急需的酒精,届时即可解我们部队前线燃眉之急。”蒋边听边频频点头,渐渐转怒为喜:“辞修,你怎么不早说,这对国防是个大好事,就按你的意见办,要奖赏他们,扶持他们。要他们和第九战区联系,说明相关情况,进行督办和扶助。”陈主任将委座的批准和意见,迅速转交给陈参谋、李参谋和倪迈钦,他们即带上团部特批的两名勤务兵和五匹枣红马,从庐山军营下山。陈参谋、李参谋要先回老家一趟,之后再到益阳与倪迈钦会合。倪迈钦带着两名勤务兵,纵身上马,扬鞭驰骋,三匹骏马在山路上奋力狂奔,后面扬起一片尘埃……倪迈钦带着两个勤务兵,来到了鄱阳湖边的九江城外。他骑在马上看见那血红的夕阳是那么大、那么红、那么圆,向鄱阳湖的西面下沉——鲜艳的红色渐渐的被湖水浸褪,恍惚要沉到西面的湖底。他们打马进了九江城,城里面一片杜甫《兵车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的景象。这里离正在与日本鬼子激战的武汉,只有几天的路程,可以说这里已是准前线。天色黑了下来,一天的奔波使他们饥肠辘辘,倪迈钦吩咐勤务兵把马牵到马棚,然后就带着他们奔浔阳楼饱餐去了。浔阳楼——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在此题写《题浔阳楼》诗,宋朝梁山泊好汉宋江在此题写反诗等故事;使浔阳楼在唐宋时期就名噪天下。坐在浔阳楼借着月色往长江南岸望去,依稀可见烟水亭。那里曾是三国时名将周瑜点将台的故址,当年他在此训练出的水师,以小胜多,击败了曹操八十万大军。清代时,曾国藩领湘军水师在此击败气势汹汹的太平军。这些昨天的故事,倪迈钦思忖着一定会出现在我军对抗日本鬼子的战场上。日本鬼子你们现在再嚣张,也会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翌日早晨,一轮旭日从东面江上朦朦地升起,江面上的浓雾摊薄了很多,晨曦穿过薄雾照着大地,同时将天空映得澄澈。倪迈钦带着两个勤务兵直奔南昌而去。下午,倪迈钦三人策马来到南昌城,随着秋风四起,天空的太阳已被扫落,翻滚的乌云如画师泼墨在天帘。紧接着是猛然来到的一阵暴雨,风嗖嗖、电闪闪、雷轰轰,助长了暴雨的凶猛,沉重的雨点打得屋顶的瓦片噼呖啪啦的乱响。他们只有躲在屋檐下,半个小时后,雷走远了,风也弱了,浓黑的乌云被阳光挤开,雨点愈来愈小直至天上水没了——雨停了。三人牵着马来到南昌行营驿站,休整后他们便去赣江边寻找酒馆吃饭。他们来到湘赣酒馆,里面乱哄哄:吃饭的、卖唱的、乞讨的……,他们向老板要了一个靠江边的厢房,一壶酒、三个菜。此酒馆离江南名楼——滕王阁不远。虽是夜晚,但依稀可见滕王阁的影子。今晚的月亮被堵在厚厚的乌云里,江面一片黑漆漆,王勃《滕王阁赋》中“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已无法看到,倪迈钦心中却记起了《滕王阁赋》中“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伤感语句来。当前日本鬼子将战火烧到了武汉,整个中华民族处在厄运中;他想到此饮酒无兴,食菜无味,草草填饱肚子,与两个勤务兵回驿站去了。秋风、秋雨一夜不停地刮着、下着,倪迈钦在床上辗转难眠,正应对了巾帼英雄秋瑾的那句诗——秋风秋雨愁煞人。第二天早晨,天哭干了忧愁的泪——雨停了。倪迈钦与两个勤务兵,继续上马赶路。马踏在泥泞的路上,减慢了奔跑的速度,加上沿途路上挤满了拖家带口的难民,他们驰奔的速度就更慢了。他们三人托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宜春的明月山下,已是稀疏星星挂在天际的时分。他们想尽快策马去宜春城,做歇脚打算。此时,山中突然冲出一队人马,为首的大声喝道:“尔等,快快下马,接受盘查!”倪迈钦暗暗吃惊:“难道遇到了土匪。”高个勤务兵牵着马走了过去,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我们是明月山抗日自卫队。你们从哪里来,夜晚来到此地做什么?”为首的叉着腰,质问说。倪迈钦牵着马和另一名勤务兵过去了,高个勤务兵用手做了个敬礼的动作:“倪长官。”“我们奉上峰命令,去湖南准备军需物资。”倪迈钦从容地说。为首的走了过来,拍了拍他们牵的马,看了看他们身穿便装,眼睛盯住倪迈钦说:“你们牵着上等战马,却穿的是便装,我怀疑你们是日本奸细。跟我们上山一趟,由我们大队长来处置。”十几个举着枪的人逼了过来,倪迈钦三人被他们押着上山。夜越沉了下来,黑就越多了几分。茫茫大山被夜的黑幕遮盖住了,山路在树林里更是难以看清,倪迈钦三人被押着高一脚,低一脚往山上走,约莫一个多时辰,押到了半山腰的一个寺庙里。寺庙前有一块开阔地,寺庙里点着松脂火把。他们三个被押到偏殿,还是那个头目对他们进行审问。借着火把才看清这头目的面目,他斜背着盒子枪有点匪气,但眉宇轩昂、鼻梁高挺,面带正气。“你们说是国军,将你们的证件拿出来。”他说话的语气平和了许多。“我叫倪迈钦,是庐山军官教导团的军官。”倪迈钦边说边将证件递了过去。“我叫马一波,是倪长官的勤务兵。这是我的证件。”“我叫王小宝,是倪长官的勤务兵。这是我的证件。”头目一一接过他们的证件,对照上面的相片看了看,笑着说:“你们等一下,我去报告大队长。”少倾,头目带着笑容,归还了他们证件,说:“我们汪大队长请你们过去一叙。”经头目带领很快就来到汪大队长的办公室,是在后殿的一个房间。汪大队长一脸欠意:“迈钦兄及诸位,实在是惭愧,我手下有眼无珠,让各位委屈了,特向各位赔罪。”他边说边双手合揖。“他们也是职责所在,不怪他们。”倪迈钦赶忙说。“最近接上级指示,很多日本奸细混在难民队伍里,来摸我军的情况。所以要求我们帮助彻查。”汪队长皱着眉头说。他看了看倪迈钦继续说:“你刚从庐山军官教导团毕业出来的。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学长,我叫汪洪,是37年毕业的,现根据委员长的指令,准备好与日寇开展游击战,所以我们就提前到大山里来了。这明月山虽没庐山出名,但海拔比庐山还高几百米,嗨、嗨,嫦娥奔月就是从这个山顶飞去的呢。”“学长能未雨绸缪,定能成为国之栋梁之材。宜春自古以来,人杰地灵,名人辈出,《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元诗四大家之一揭傒斯都是宜春人。”倪迈钦赞许说。“迈钦兄谬夸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对倪迈钦说:“你们一定还没吃晚饭吧。”“是,我们本想快马加鞭赶到宜春城吃饭,没想到被你们抓到这里来了,我们肚子都饿扁了。”马一波直爽的说。“来人。”门旁的勤务兵进来:“大队长,有何吩咐。”“你叫伙房,快点弄些好的菜饭,并拿一瓶酒来,我要向我学弟赔罪压惊。”一会儿,伙夫将菜饭和酒端了进来,汪大队长倒满四杯酒,他端起一杯,这杯酒我向大家赔罪,我们一起干了。几杯酒下肚,汪大队长的脸在松脂火把的映照下红彤彤的,长方型脸上三庭对称,两条粗黑的剑眉颇显侠士之气,但说话和气、举止斯文,又有儒雅之风。“迈钦学弟,我比你年长几岁,这样称呼你,你不会见怪吧。”“本应如此,怎会见怪。”“我看你文气逼人,定是处在这个战争的年代,不得已投笔从戎,你若处在和平时期,一定能成为文墨大家。”“文墨大家难以做到,不过我自幼喜欢弄文泼墨。不是战争,我可能不会穿这身戎装。”“我们倪长官,书画已达到很高的水准了,我们团部会议室国父中山先生的画像,就是他画的。”王小宝插嘴说。“哦,迈钦学弟果真如我想象一样,是书画行家。愚兄也很喜欢笔墨,但学艺不精,拿不出手。想恳请学弟赐我大队一幅墨宝,以明斗志!”汪洪望着迈钦恳切地说。倪迈钦与汪洪诚对视了一下,笑着作答:“汪兄如此赏识小弟,我就不得不在此献丑了。”倪迈钦对王小宝说:“你去将行李袋里的萱纸笔墨取来。”汪洪叫卫兵在大殿的大桌上铺上一块布,并要他们在周围举着火把。倪迈钦借助酒兴提笔如狂风卷雨;只见白色的宣纸上云烟起伏,墨气横生。正如东坡先生所云:“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倪迈钦始用几笔是行楷,笔力雄厚、得欧体之力,写到“抬头望,仰天长啸”句语时,笔锋顿转,风驰电掣,笔墨如夏日狂雨,噼里啪啦地落纸生花。他满面红光,正气浩然,笔墨裹着军人抗敌情素,奋力泼洒横、竖、撇、捺。写到“千”字已成行草,此时墨水已尽,最后一竖渴笔形成飞白,犹如一柄利剑破纸而出。他用泼墨的手法“泼”出“靖”的大半边,然后笔尖飞速蘸墨,侧锋弯出有下边的“月”字。他书写到最后一句,笔速放慢许多,“天”字一撇拉长,“阙”字仿怀素《自叙帖》手法写成圆形,恰似给整张墨迹,来了个妙不可言的完美句号。汪洪和举火把的卫兵在一旁不停地喝彩:好、好,好!岳武穆的《满江红》词,已笔走龙蛇的跃然纸上。汪洪眼睛直直地盯着字幅看,嘴里念念有词:“这幅字书写得精妙极了,字中寓画、字中寓情,将岳飞精忠报国,英勇抗金的英雄气概尽显字里行间。它将会大大提升我队的抗日斗志!”汪洪亲切地对倪迈钦说:“迈钦学弟,辛苦你了。今天你们路途劳顿,到我们队里客房早点歇息,明天你们还要赶路。”一轮朱红色的太阳从东方慢慢升向天际,朱红色慢慢变成淡黄色;天空被阳光刷洗得清澈明亮。天高气爽,令人非常惬意。倪迈钦三人辞别汪大队长,策马前行。他们打马来到了湘潭,浩浩湘江水穿城而过,倪迈钦见到这碧透的江水,耐不住心中的兴奋,打马朝江边奔去。他下马用手捧着清澈的江水洗把脸,并喝了几口江水,对着湘江大声说:母亲河,您的儿子倪迈钦回来了。两个勤务兵随跟着他来到江边,洗了脸,喝了水,脸上笑得灿烂,将未落的水珠都压在笑的纹路里。倪迈钦指着滔滔北流的江水对他们说:“湘江是湖南的母亲河,所以湖南简称湘。这条江是一条倔强的江。每水向东,才有大江东去之说词。然而,湘江却与众不同,硬是倔强地曲折北上。因此,在它哺育的湖南人,有着‘敢为人先’、‘上下求索’的倔强个性。并有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担当;和‘唯楚有才,于斯为盛’的豪言。”马、王二人听倪长官侃侃而谈,里面全是学问,他们听得入神,心中对这位只比自己没大几岁的倪长官佩服得五体投地。秋天的晚霞带着血色,映红了岳麓山坡。倪迈钦三人跨进长沙城,已是傍晚。他们找到兵站,下马歇息。他们在兵站草草填饱肚子,就上床休息。倪迈钦虽觉得一天骑马劳顿非常困乏,但躺在床上却又难以入睡。他想到明天就要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益阳,就要见到日夜思念的父母,他心中激动无比;但想到日寇以将战火烧到了武汉,而长沙、益阳能安然无恙吗?他心中又无比的焦虑。次日,天刚蒙蒙亮,倪迈钦催醒马一波、王小宝,从兵站的马棚里牵出战马,三人上马出长沙城。深秋的大雾,灰蒙蒙的笼罩着星城,房屋、街道、行人在浓密的雾幕下模糊不清,马儿凭着它们识途的本性,将主人们带出了长沙城。太阳的光线从高空洒落下来,大雾随着阳光的照出已被赶走,他们回头张望,长沙城已被抛在后面很远、很远。倪迈钦归心似箭,一路飞鞭驰骋。当太阳快掉进烟波浩淼的洞庭湖时,他们已到达洞庭湖南岸的益阳城。益阳——位于湖南北部,洞庭湖南端,南有滔滔资水,北靠武陵峰脉。自古以来就是荆楚名城。益阳商业繁荣,有“十五里长街”之说,分“城内”、“堡上”。自东关河街东端与清水潭接壤起,至西端与接城堤交界止,即形成了一条长达十五里的麻石街。倪迈钦三人骑着马穿过益阳城,来到王家湖“泰和春”酒业铺屋,只见铺屋前有排着队的人在领取什么,排队的人都是衣衫褴褛,灰头土面。倪迈钦牵着马缓慢行走,直到门前一看,见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在指挥家里的工人,熬了几大锅粥依次发放给从全国各地逃来的难民。父亲、母亲头发已花白,很疲惫的站在那里;他看见父母苍老、疲惫的样子,心里涌出一阵心酸,觉得自己长年在外,没有好好孝敬二老,实不应该。他一个箭步跨到他们跟前喊了一声:“爹、娘!”声音哽咽了。父母一看是迈钦回来了,而身后还有两个勤务兵牵着马,犹如做梦一样,他们定了定神:“迈钦,真的是你回来了。”迈钦上前抱着父母:“爹,娘,是不孝儿迈钦回来了。”迈钦娘的眼泪飞涌而出:“你让娘想死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娘好好看看。”她用手摸了摸迈钦的头,拖着他就往里屋走。迈钦爹见儿子回来了,非常高兴。他吩咐两个勤务兵将马栓在外面,跟他一起进屋。第二回 父子抗战齐上阵父子同心抗蛮夷,桃花江岸勘场地。沅江湖口建工厂,输送酒精上战机。倪家大院很大,堂屋有几丈长,打着蜡地;堂屋两边摆着十来对木椅子,每对椅子中间有一个茶几,方便客商上门洽谈生意。堂屋上端摆了一个八仙桌,两边摆了两把雕花的太师椅。上面挂了一块牌匾刻有“和气生财”四个大字;两边挂了两幅刻写的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呈现了一派生意兴隆的商业气势。紧靠八仙桌的上方挂着国父孙中山先生画像,一看便知是出于倪迈钦之手笔,两边用刚劲的正楷写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骤增了堂屋里的革命色彩。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堂屋里被灯照得明亮。迈钦父亲宽阔的天庭被灯光照得发出一片红光,国字脸上五官匀称,一对漆黑而又炯炯有神的眼睛,在灯光下放出犀利的目光,有着典型的富有之相和精明能干之形。迈钦母亲临近半百,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她一进屋就去吩咐厨房多做饭菜,吩咐佣人将厢房收拾干净,给儿子带回的两个勤务兵居住,是个既麻利又贤淑的内当家。一会儿,一桌丰盛的饭菜上桌了,大家坐定后,倪迈钦起身将马一波和王小宝介绍给父母,并将他们这次回来,上峰交给了办厂抗日的任务给父母简单的说了一遍。迈钦父母热情地给马一波、王小宝劝菜,马、王二人觉得有到家的感觉。他们也跟着倪迈钦叫起“爹”“娘”来,迈钦父母听他们这样叫非常之开心。饭后迈钦父亲见马、王二人很困乏的样子,便吩咐佣人将他们带到厢房去歇息。马、王二人去厢房后,迈钦父亲叫迈钦坐到他旁边来,深切地说:“儿啊,以前我们家庭的事很少给你说,我们的家业来至不易啊!我们倪氏先祖在康熙年间,从湘中流落来益阳赤江咀,在这里代代务农,香火家业均不旺。直至你祖父才到益阳王家湖来做点小买卖,你祖父对我寄予厚望,给我取名叫倪春山,希望我能发家致富,人丁兴旺。我也搭帮你祖父给我的名字取得好,与你母亲刘桃秀成婚后,我们是春山桃秀非常合,我们创办了泰和春酒业,从一开始就很顺,后来越办越好,远销数县,才有今天的名声。不过今天,要我们与军队合作办酒精厂,今后倘若将我们家的泰和春酒业被兼收了,就没有我们家什么家业了。为此,为父是有所顾忌啊!”倪春山面带难色说完这席话。“爹,您的顾虑有道理,孩儿也经过深思熟虑才做这个决定的。日本鬼子为何一下就侵占了我国大半领土,主要是他们的武器精良、军需充足。他们的飞机在我军阵地狂轰烂炸,控制了制空权,我们的飞机连燃料——酒精都没有,怎么与他们在天空中抗衡?我们前线的伤员,连处理伤口的医用酒精都极缺。我们国军只能用血肉身体,去阻挡鬼子的飞机大炮,怎有不败之理!爹,您在儿子心中是个大仁大义之人,国家没了,家业还存在吗?不抗击倭寇,我们将成亡国奴!”迈钦晓之以理的轻言细语地说完这番话。倪春山听着迈钦有理有节的说词,觉得儿子已成熟长大,心里极为高兴,他深明大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露出笑容对迈钦说:“儿子,你精忠报国,为父支持你的办厂意愿,能为国家效力,是我们倪家的荣幸。”迈钦激动地上前抱着父亲说:“爹爹,谢谢您的支持!”连续几日,他们父子为办厂之事仔细商谈。主要难点是酒精厂选址于何处?在战争时期,军队的军需厂需要隐蔽。益阳城里肯定不行,益阳城靠湖一坦平原,无山脉相依,难以将工厂隐蔽。酒精厂设于何处?他们父子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倪春山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他拍了一下脑袋,对迈钦说:“哦,我想起一个地方了。离益阳城约三十公里的桃花江,那里有座雄厚的凤凰山,地貌类型多样,山、丘、岗、平犬牙交错,适合工厂隐蔽。”倪春山一提出,迈钦拍手赞同。第二天清晨,倪迈钦与父亲带着马、王二人策马去桃花江,刚踏入桃花江境内,只见云雾缭绕,仙气弥漫;桃花江两岸,全是竹林,虽是秋季,但山山楠竹翠,坡坡泛绿波,竹荫涛声声,百鸟乐和鸣。面对着如此美景,谁都会感觉到自己已置身于仙境。当然这样的仙境里,自然流传着许多美丽而又神奇的传说:相传南北朝时,一个叫潘子良的人,在桃江西南二十多公里的一个山崖上炼丹修道,成仙后他炼丹用过的井水格外明净,有一天,桃花仙子驾云漫游到此,被其吸引,她在井边嬉戏,不停地看井里明净的井水,用它来照自己的倩影,在她摆弄各种姿势之时,一不小心将发簪上的一朵桃花掉进井里,谁知沾满仙气的桃花在井水里翻滚,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随着溢出的井水顺流而下,使整个溪流长年浮满桃花,这条溪水就被当地命名为桃花江。凡饮此江水的姑娘,个个都面似桃花白里透红,这里的姑娘个个水灵漂亮。这神奇的传说、美丽的山水和漂亮的姑娘,使来过桃花江的人们赏心悦目,赞不绝口,将桃花江的美名外扬也成自然。然而,顿时使桃花江闻名于世的,却是三十年代一曲流行歌曲《桃花江是美人窝》。湖南籍音乐家黎锦晖先生,将《桃花江是美人窝》这首歌,创作得曲调流畅,歌词优美,展示了一幅江南特有的风光画卷,一经传唱,风靡天下。他写的歌曲词中,巧妙的将男女唱白混搭置于其中,显得风趣幽默,让人朗朗上口:(男唱)我听见人家说。(女白)说什么。(男唱)桃花江是美人窝。(男唱)桃花千万朵呀也比不上美人多。(女白)不错呀。(男唱)果然不错。(男唱)我每天踱到那桃花林里头坐。(男唱)来来往往的我都看见过。(女白)全都好看吗?(男唱)好那身材瘦一点偏偏瘦得那么好。(女白)怎么好呀。(男唱)全是伶伶俐俐小小巧巧。(男唱)婷婷袅袅多美多娇。(女白)那些肥呢?(男唱)那些肥一点儿肥得多么匀称。(男唱)多么匀多么俊俏多么润。(女唱)啊哈你爱了瘦娇。(女唱)你丢了肥的俏你爱了肥的俏。(女唱)你丢了瘦的娇你到底怎样选。(女唱)你怎么样挑。(男唱)我也不爱瘦那我也不爱肥。(女唱)我要爱一位像你这样美。(男唱)哎哟不瘦也不肥百年成匹配。(女唱)好桃花江是美人窝。(女唱)你不爱旁人就只爱了我。(男唱)桃花江是美人窝。(男唱)比那旁人美得多。(合唱)桃花江是美人窝。(合唱)桃花千万朵呀比不上美人多。新加坡唱片公司迅速灌制成唱片在海内外发行,南洋烟草公司还特意推出“桃花江”牌香烟。本来一条不起眼的小溪——桃花江,因由这首歌曲而名声大振,三十年代初,桃花江就已名扬神州大地,并誉满南洋和日本。倪迈钦随父亲来到桃花江,见这里山青水秀,景色迷人,对一个具有绘画天赋的人来说,更具吸引力。这里美丽动听的神话故事,满地水灵漂亮的姑娘,对一个喜欢浪漫的未婚青年来说,更是企求向往的。他心中乐滋滋的,不由分说已相中了这块地方——在这里办军需用的酒精厂。倪春山见儿子喜于形色,定是选定了桃花江办厂,心里甚是高兴,他们回到家,倪迈钦就立即向第九战区司令部,写出选择桃花江办酒精厂的书面报告。报告递上去,没过几日,益阳常德两府当局的官员,和第九战区司令部长官来到倪迈钦家。他们告知倪迈钦桃花江名气太大,尤其在日本有很大的名气,不适合隐蔽,建议选址常德的桃花源。倪氏父子带着马、王二勤务兵与第九战区长官及地方官员,立即赴常德的桃花源选厂址;倪迈钦骑在马上,心里意会地笑了,自己怎么总是与桃花结缘,先是桃花江,现是桃花源……桃花源距常德城约三十公里,在桃源县西南十来公里的水溪附近。前有宽阔的沅江,后是绵延起伏的雪峰山西北部群峰,境内古树参天,修竹婷婷,寿藤缠绕,秋菊芬芳。故晋人陶渊明在此写下了千古名篇《桃花源记》:人民需要和平宁静,幸福美好的生活,需要怡然自乐的不愿与世俗纷争的理想王国——桃花源。因此,陶公用“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之语句,来诠释桃花源中的人不愿管、不愿知天下事的悠然自得的秉性。陶渊明一生就是喜欢悠然自得,他在做县令时,由于知府来视查,要整冠束衣,他认为受拘束,就此辞官而去。他千寻百探来到这个世外桃源,在这里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生活。这个适合于隐士隐居生活的地方,自然是外界难以寻觅的地方,非常适合于办隐蔽的工厂。第九战区长官说:“我看这里就很好,这里环境优美而隐蔽,水陆交通便利,进可沿洞庭湖入长江,退可深入湘西山区。”他说完,停顿的看了看大家,又继续说:“当然,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群策群力,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倪春山笑着说:“此地是不错,比益阳桃花江山势更大,隐蔽性会更好。”倪迈钦见父亲同意,就举双手赞成。随行一干人等都表示赞同。第九战区长官责成常德地方官员,尽快落实这块地方,供倪迈钦在此办酒精厂以供军需。倪迈钦和父亲选好了这块地方,即时与常德地方官员办理好土地使用手续;并报第九战区长官批拨款项。酒厂选址已毕,接下来就是要破土动工了。倪迈钦父子日以继夜地守在这里,为的是尽快把酒厂建成投产。第九战区调来了近百名民工和技术工人,倪迈钦是该工程的总指挥,他要马一波、王小宝骑着马来回奔跑以协调各方面的事情,衔接好各个环节,他请父亲倪春山负责酒厂的设计和安装。他自己亲自督阵,以身作则在工地上与工人们一起艰苦奋斗。在第九战区的调配下,原材料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运来,倪春山指挥建筑师傅们打好木桩,然后用石灰画出酒厂的施工图示。深秋,离冬愈来愈近,靠江边的风特别大,宽阔的沅江翻起层层波浪,山上的树林被风吹得树梢呜呜地响。冷嗖嗖的秋风将工地吹得寒冷,工地上都是重活,工人们都累得汗流满面,那些打夯的小伙子们干脆脱下衣服,光着膀子奋力干;工地上呈现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工人们的积极性为何如此高涨?主要是因为工程总指挥倪迈钦榜样的力量,他以身作则和教育工作做得好。在工地开工的当天,倪迈钦便和工人们一同住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十来个人一堆,挤在一张由几十块木板拼成的大床上;虽然铺上厚厚的稻草,并有军用棉被盖在身上,但晚上江边的气温很低,风很大,草棚被吹得呜呜的响;冷风随即钻了进来,让人不停地打寒噤。白天,倪迈钦与工人们一起干活,工人们见了很受感动,有些熟悉他的工人都劝说:“倪长官、少东家,这种粗活不适合您干。天气这么冷,你还是到指挥所去吧,以便冻坏了身子。”倪迈钦听了这些话总是笑着说:“师傅们,谢谢你们的关心,现在是国难当头,大家都要尽心尽力为国家。蒋委员长在庐山发表了抗日宣言:‘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我从过军,更应责无旁贷。我也是个‘练家子’不是纸糊的灯笼——经不起风吹雨打呀。”晚上歇工了,工人们围在篝火边最愿意听倪迈钦讲故事,倪迈钦借着这个机会,向他们讲述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血腥事实。他常常要他的勤务兵马一波讲述上海沦陷时,马一波的姐姐被日本鬼子轮奸之死的经过;他要王小宝讲述南京大屠杀时,他一家九口人被日本鬼子杀害的事实。他用这些身边人的血淋淋的事实,激起工人们对日本鬼子的仇恨,大大提高了工人们的爱国热情。他又向工人们分析:我们国军被打败的原因:我们的武器装备落后,日本的武器装备精良;冷兵器时代已经结束,现代战争的比拼,是武器的比拼,是军需的比拼。我们的飞机不仅性能差,而且飞机的燃料——酒精都供应不足,我们今天在此建工厂,就是为我们的军队提供酒精。这些血性十足、不太懂文墨的粗鲁汉子,对倪迈钦的通俗易懂的话语,还是听得明白,尤其是深知现在他们参与建这个工厂,是为了给部队提供酒精,为了打击日本鬼子。他们同仇敌忾,所以就不计酬劳,不怕苦、不怕累的积极投入这项工作。愁人的秋天虽逝,然而到来的冬天更是寒气逼人。倪迈钦带着这批满腔热情的工人们,不畏严寒,夜以继日地在工地上奋战着……整齐的红砖垒砌的发酵房平地而起;高高的蒸馏塔矗立在沅水之滨;宽敞的厂房、库房渐渐封顶。雪莱《西风颂》中一句经典的结尾语: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确,冬去春来了,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刚有一丝春意,气候马上变暖了。报春的燕子来往飞舞,空中充满了它们的呢喃细语;新生的绿草满山遍野的贴着地皮,给大地穿上绿装。厂旁的一片竹林,春笋争先恐后的露出了头,万物复苏,春意已浓。倪氏酒厂随着春天的来到,建成投产了。倪氏父子和工厂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酒厂第一桶酒精的产出,第九战区的长官会同常德、益阳地方官员,以及《湘报》的记者,前来工厂视察并开庆功现场会和嘉奖倪氏父子。倪迈钦为领导来厂开庆功会,特在工厂大门口书写了一幅楹联:望前程光明远大;创大业旭日东升。说出了建厂的初衷,和对未来的企盼。他带领工厂所有员工,排列整齐的队伍,站在厂内的操坪里,以军人的姿态来迎接长官们和来宾们的视察。第九战区的长官走向主席台,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各位来宾、各位同胞:倪迈钦先生,遵照上峰的旨意,不负众望,在短短几个月,带领大家焚膏继晷的艰苦奋斗,在这块荒山上建成了我们前线急需的酒精厂。这是一般常人难以做到的,他具有优秀的军人品格,和为国家、为民族,不畏困难,敢于奋斗,敢于牺牲的精神。这种精神是值得敝人以及大家学习的。我今天代表第九战区司令部,对倪迈钦先生、倪春山先生进行嘉奖,并对所有参与酒厂建设的成员表示慰问。同胞们:日本鬼子的铁蹄已踏破武汉城,湖南已是前线。我们若不齐心抗日,我们就有亡国灭种之危险。我们要牢记蒋委员长庐山抗日宣言:“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我们要向倪迈钦先生学习,他才二十出头的青年,他为了抗日劝说父亲将家业拿出来与国家一起办厂;同时我们感谢倪春山先生不计个人的得失。他们为了尽快将厂建成投产,他们日日夜夜在工地上操劳,与工人们同吃、同住。同胞们:我们大片土地被沦陷了,在沦陷区我们的亲人遭枪杀,我们的姐妹遭强奸!我们要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将抗日进行到底!”倪迈钦举起拳头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消灭日本鬼子!”所有在场人员都举起了拳头跟着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消灭日本鬼子!”气壮山河的高喊声,在工厂内回响,在沅江上激荡。倪迈钦将厂里生产出来的第一桶酒精,要马一波、王小宝二人护送到长沙第九战区司令部。他骑着枣红马,沿着酒厂走了一圈,并带上心爱的画板,进行写生,将几个月近百人的劳动成果,生动的记录下来。他已几个月没有拿画笔了,桃花源的美景,是他最爱画的对象;然而,他将抗日的责任和任务还是摆在第一位的。今天,工厂正式投产,工厂生产一切都正常,倪迈钦几个月来一直在紧张的工作着,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因此,他才忙里偷闲,就抽点时间做自己凭生最爱的画画了。倪迈钦虽二十才出头,还是愤青年龄,然而他经过军旅的磨砺,已很成熟,他知晓孰轻孰重。他把主要精力放到酒厂的经营管理上,画画只是作为业余爱好。由于他经营管理有方,生产不断扩大,产品质量不断提高,酒精成批的地发往前线和医院,缓解了前线的军需困难,得到了各有关单位的一致好评。倪迈钦还用这些经营管理方法,管理益阳老家的泰和春酒业,泰和春酒业的生意比以前更加兴隆、更加赢利,族里乡里的亲朋好友都愿来入伙投资。他将两厂联合经营,使倪氏酒业如日中天,为了进一步扩大酒业生产,为了使工厂原材料和产品运输方便,他大手笔运作,借款买了两条大洋船,因此倪家酒业更是百尺竿头,在益阳、常德一带赫赫有名。当时常德一带盛传这样的民谣:桃源倪家酒,月溪桂花糖,河伏的铰饵扁担长,荒货佬到乡下哄婆娘,婆娘哄得哈哈笑,伢儿子嚼得做鬼叫!第三回 钦云愿为连理枝桃花园里马为媒,一见钟情比翼飞。女貌男才天配对,情坚不怕巨风吹。长沙——自古以来就是繁华之地,有“屈贾之乡”、“楚汉名城”、“潇湘洙泗”之称;是湖南省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武汉沦陷,长沙就敞露在日寇的枪口下,战争的乌云压城而来,然第九战区的司令部移至长沙,人们对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将军非常信赖,长沙城仍保持着昔日的繁荣。司门口店铺鳞次栉比,长沙的名店潇湘酒店、利生绸缎铺都云集于此。街上的行人多而拥挤,一个个头高高的戴着礼帽,上身着桔红丝稠布扣马褂,下穿淡灰绸袍;左边一个个头高挑的姑娘,身穿白色丝质旗袍,披肩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淌在背上,青春活力,她挽着他走进利生绸缎铺。店铺管事先生见他们立即上前,说:“徐老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并领他们去贵宾房,吩咐伙计上茶。徐老板坐定后说:“刘管事你真客气,我今天带小女来长沙玩,路过贵号就带她进来看看,若有时新的好物品也买些回去。”“啊,旁边的是你千金,长得真好看,像电影明星周……哦、哦周璇。”刘管事直着眼望着那姑娘,结结巴巴的说。徐小姐被刘管事夸赞得有点不好意思,脸红晕起来,低下头抿着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刘管事谢谢你的夸赞,小女庆云是想到贵号买些东西,我们出去转转。”徐老板拱手说。“那好,你们父女到铺里多看看,需要买什么找我就是,我就不陪你们了。”刘管事说完就出去了。徐老板与生利绸缎铺是同行,他叫徐祖湘是益阳华昌绸缎庄的老板。他四十六七岁,高个子身体硬朗,发际生得上,饱满的天庭有些凸出,一双黑长的眉毛横在一对丹凤眼上,眉宇之间,浩气凛然;半闭半开的眼睛里藏着让人难以琢磨的智慧;悬胆鼻子带着众多的财帛,一张适中的四方嘴和微翘的下颌,更显富贵之相。然而,他过于严谨和一丝不苟,他没有半点轻浮气,脸上被板得缺乏笑的纹路。他在益阳城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走到哪里,凡知晓他的人对他总是特别恭敬。他虽是个商人,却不唯利是图;他通读圣贤之书,愿做仁义之事;他对穷人、难民也会慷慨解囊相助。他虽有些古板,但能循理办事;他虽有些守旧,但能吐故纳新。徐祖湘这次来长沙,是因宝贝女儿庆云吵着要来长沙玩。他不得不依顺女儿,带她来长沙。他视庆云为掌上明珠,自小就百般宠爱,庆云长大了不但漂亮,而且聪明伶俐更加讨他喜欢和疼爱。按理来说,长沙已处在战争的前夜,即是战火纷飞之地,应去躲避远离才是。庆云在家向他撒娇发嗲,他拗不过女儿,只有带她前来。徐祖湘与庆云在生利绸缎铺转了一圈,庆云在丝绸围巾柜台看上新款式的围巾,她给自己挑了一件,并给母亲、妹妹和弟弟各挑了一件。他们出了生利绸缎铺,徐祖湘对庆云说:“爹带你去天心阁,看看长沙的古迹。”他用手招了一辆黄包车,父女俩坐上去,吩咐车夫拉他们去天心阁。长沙天心阁始建于明末,清乾隆年间重修天心阁。长沙天心阁由于地势高,为长沙攻守险要,这里便成了兵家必据之地。徐祖湘向庆云讲述:太平天国时,西王萧朝贵率军攻打长沙就是从这里进攻的。至今城墙上还留下了一些我们看得见的炮眼。孙中山与我们湖南长沙人黄兴在日本组织了同盟会,当时派遣同盟会会员陈家鼎回湖南组织同盟会机关,其秘密机关开始就设在天心阁内。后来也成了大事,推翻了满清王朝,建立中华民国。庆云听父亲讲解这些历史,听得很入神,她觉得父亲很有学问。日下三竿,黄昏已近。西边的天空,渲染了一片红霞。初春的晚风,劲吹过来,给人带来一阵寒意。徐祖湘摸了摸庆云的手,说:“庆云,你冷吗?”“爹,我不冷,你冷吗?”庆云娇滴滴地说。“我觉得有些寒意,天晚了,我们下去找黄包车到火宫殿吃东西去。”徐祖湘说着,拉起庆云的手往山下向天心阁出口方向走去。徐祖湘带着庆云来到坡子街,火宫殿门外已是华灯初上,游人如织。火宫殿外面摊担罗列,成为小吃闹市。火宫殿里面热闹非凡,都是长沙食客或是外地闻名而来的吃客,他们想方设法寻来这里以满足舌尖上的快感。徐祖湘指着这热闹的场面对女儿说:“庆云这里的热闹,可与北京的天桥、上海的城隍庙、南京的夫子庙相媲美,可惜前面那三个地方都被日本鬼子侵占了。”他说话中带着浓郁的伤感,他们到里面找到位子坐下后,他招手要店堂的伙计给他们来两个煮汤锅。庆云对父亲的谈话,虽在讲述历史故事,但都与抗战相关,她的心已不在玩耍上了,也在为战争担起心来。庆云一边吃着煮汤锅,突然,她抬起头对父亲说:“爹,我们明天坐早班船回益阳吧。”“你不是说要到长沙多玩几天吗?”“爹爹,您今天领我到过这些地方就可以了,这些地方都是最具长沙代表性的地方。现在战事吃紧,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呢。”“那好,我们现在回酒店,要酒店给我们订明天上午的早班船票。”徐祖湘领着庆云回到潇湘酒店,酒店进出的商贾老板、老爷太太少了;政府官员、戎装军人多了。酒店里的留声机传出周璇唱的《何日君再来》歌声:今宵离别后,何时君再来。那种悲怆几尽绝望的声调和歌词,深深地揪住庆云的心。她几乎刹那间成熟起来,对那些出生入死的军人们十分敬仰,真心为他们上战场祈祷!次日下午,轮船靠在益阳大码头,徐庆云挽着她爹下了轮船,李管家带着徐大壮拉着车已在码头等候,徐大壮接过徐老爷的行李,要老爷和小姐坐在他车上,拉着就奔徐府而去。庆云挽着爹走进豪华的大客厅,徐祖湘习惯性地喜欢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喝茶,并边喝茶边看自己订的《湘报》。庆云到内屋去见母亲,她来到母亲房间,母亲正午休起来,在梳妆台前补妆。镜子里亮出一个,皮肤白皙,五官周正,一举一动都很优雅的女人。她偷偷地走过去,在母亲的背上轻拍一下,叫一声:“妈!”庆云妈用手握着胸口,转过身来见是庆云,她惊讶地说:“你这鬼丫头,没规没距的,你不是说要到长沙多玩几天,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长沙虽比益阳大得多,也很热闹,但也弥漫战争风云,我看爹爹心事很重,我就要求回来了。”庆云娇声说。“这就懂事了,女孩子不要风风火火的到外面凑热闹,要在家守闺房。这样才嫁得出去。”庆云妈用手指在庆云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疼爱的看着她说。“妈,我在长沙最大的绸缎铺——生利绸缎铺,给您买了一条围巾,您看好不好看。”庆云娇滴滴的说着,并将围巾围在妈的脖子上,将妈拥向穿衣镜前照照。庆云妈在镜子里看见,那围巾的色泽配在她的脖子上,更曾添了几分美色,心里乐滋滋的,嘴里不停的笑着说:“还是我女儿有眼光,会买东西。”她围着围巾在穿衣镜前,左右前后都照了照之后,她把围巾脱了下来,问:“庆云,你爹呢?”“爹在堂屋喝茶、看报纸。”庆云答。庆云妈与庆云来到堂屋,见徐祖湘皱着眉头,庆云妈立即问道:“庆云爹,你怎么啦?”徐祖湘指了指八仙台上的报纸,有些怒气地说:“倪氏酒厂,如此出风头;竟然将一个毛头小子,大登特登!”庆云赶紧走过去,拿起桌上那张《湘报》一看:头条赫然写着《记年轻有为之士——倪迈钦》的大标题。下面刊登了一张照片——一个留着短发带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五官标致、凌角分明,颇显帅气;挺直的身板,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但充满军人的英气。报道中说,倪迈钦二十三岁,从庐山军官教导团辞职,回家办酒厂支援抗日前线。庆云看到这些,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噗通噗通地乱跳。对倪迈钦的照片又看了几眼,脸上情不自禁地泛起红晕。“爹爹,倪家办酒厂与我们丝绸毫无冲突,况且他们也是为抗日,那年青人未必自己想出风头,报纸要树典型,是号召大家抗日嘛。”庆云分析着对父亲说。 徐祖湘听庆云这么一说,脸上的怒气渐消,他用慈爱的目光看了庆云一眼,说:“还是我闺女聪明、有头脑,他搞他的,我生哪门子气呢?”他看了看庆云,觉得她确实长大了,他接着说:“庆云啊,你也二十岁了,早就到了出嫁的年龄,前次在商会上碰到李老板向我保媒,将你说给陶家大公子。我没置可否,不知你是否愿意?”“爹呀,女儿还不想嫁,您嫌弃女儿了,现在是民国了,讲究恋爱、婚姻自由,不用媒妁之言,男女直接面谈。那陶公子长得怎样都没看见,我怎能信口答应。”庆云噼呖啪啦说了这么多。“庆云呀,您爹怎么会嫌弃你呢,你一直是爹妈心中的宝贝,女大当嫁,这是千百年来的规距;你不要总强调新派,我和你爹洞房那天才见面,不也很好吗?”庆云妈在一旁说。“爹妈,总之,我的郎君,我要自己选,您们不要逼我。”说完她睁着一对大眼睛噘着嘴,一付认真的样子走开了。春天,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杨柳吐出了新芽,大地呈现一片清新的嫩绿,春意盎然中总是孕育着喜庆。徐府被柔和的阳光染上一片喜庆的金黄,屋前的桃花已开出了花蕊,喜鹊在树上欢快地跳跃着,叽叽喳喳叫得欢。一队抬着系着红绸子物品的队伍,缓缓地朝着徐府走来。徐祖湘对这突如其来的队伍,感到茫然。他着一身长袍马挂,戴着一顶瓜皮帽,提着一根镶银的红木手杖,出门站在门口。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拱手笑道:“徐老板,好久不见。今特来贵府打扰。” “李兄,别来无恙,今来寒舍,有何指教。”徐祖湘拱手说道。“小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今特为一桩喜事而来!”“李兄客气了,敢问何喜之有?”“上次在商会上,我与你谈的令千金和陶府大公子结秦晋之好的事,你没回绝,陶老板闻令爱温婉贤淑,就托我为月老前来牵红线;我也想成全这桩好姻缘,讨杯喜酒喝,哈哈!”“这个嘛……哦……”徐祖湘摸了摸脑壳。“莫非徐老板嫌陶家……”“不,不,李兄这是哪里话,陶家乃书香世家,祖上又做过大官,我是怕高攀不上。”“这个不必担心,这是陶公亲自来家央求小弟来做媒的。”李老板见徐祖湘听了这话后,仍面有难色,便道:“莫非徐老板还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小弟向来直来直往。”“李兄,你有所不知,犬女受新潮影响,追求什么新女性,说婚姻之事要自己做主,我得问问她的意思啊。”“这个当然,这个当然,女大父难为嘛,哈哈,这是陶家委我送来的见面礼,我先回去了,静候您的佳音。”“礼物不能收,不能收……”“这是陶府送来的东西,哪有要我带回的理,小弟回去也不好交代啊。”李老板一边说一边拱手告别。晚饭的时候,大家正在吃饭,庆云虽然知道白天的事,却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徐祖湘看了看庆云,喝了口酒,缓缓地说“庆云啊,今天陶府托人来提亲了……”说完又望着庆云。“哦……向谁提亲?”庆云没看父亲,淡淡的说,声音里却带着怨气。她继续吃着饭。徐祖湘摸了摸下颌笑着说:“当然是向你提亲,你觉得怎么样?”“我不觉得怎么样?……我吃饱了。”庆云说完将碗筷一放,朝自己闺房去了。当天夜里,徐祖湘叫人把陶府送来的礼品送了回去,并诚恳地向陶公和李老板写了两封回信致歉。春天是万物复苏、桃李争艳之时节,也是少女萌春之时。庆云在房里翻看《红楼梦》,只听得门外“大姐,大姐……”的叫声,紧接着一个穿海军服配背带裤,留着时兴的“五四”短发,樱唇上抹着淡淡的口红的少女,她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跑了进来。“什么事啊?霞云,慌慌张张的!”庆云惊讶地看着她问。“姐,你在屋里。你看到过这张《湘报》吗?”“怎么啦。”“今天,我们学校组织开会,校长在会上向我们讲述了报上这个人,是抗战的英模,要我们向他学习。他是我们益阳人,叫倪迈钦。他原来是庐山军官教导团的军官,现在又从军队里出来转为经商,向抗战前线提供军需,而且做得非常成功!”霞云拿着报纸递给庆云,并说:“这报上有他的事迹报道,还有他的照片,他很年青,帅呆了。”她钦羡的说出后,她的脸羞红。 庆云看见那张照片,心里酥酥的、痒痒的,脸上也立即彤红。这时,小弟卫国背着书包进来了,见那张有倪迈钦照片的报纸,放在书桌上,再看大姐、二姐的脸都扉红。你们在谈论倪迈钦吧,我认为优秀的男儿应奔赴沙场,躲回来办厂不算英雄。“卫国,你乳臭未干懂得什么,现在的战争讲究的是武器装备。日本飞机能在天空中狂轰烂炸,我们的飞机不但性能差,而且连燃料——酒精都缺乏;报上说倪迈钦办的酒厂就是为生产高质量的酒精以供军需。这与上前线打鬼子有什么区别!”庆云义正辞严地说。卫国嘴里啧、啧的,用眼睛认真地看着庆云,做了一个鬼脸说:“大姐,你是否爱上他了,这样帮他说话。”“去、去,你这个小鬼头,你再说,姐要撕烂你的嘴。”庆云说着就去打卫国,卫国赶紧躲到霞云的背后:“二姐,你帮我。”霞云一边用手挡着庆云的手,并调皮的说:“大姐,我看卫国没说错,你可能是真的爱上了他?”“你这鬼丫头,也跟着乱说,我不理你们了。”庆云说着,红着脸,羞羞答答地出去了。霞云与卫国紧跟她后面,嘻皮笑脸上前拉着她的手:“姐,你真生气了。”庆云看见他们那付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霞云、卫国:“我们就知道姐不会生我们的气。”“你们今天一定有什么事求我,才这样低三下四的。”庆云一本正经地说。“姐,过两天是礼拜天了,现在正值春天,桃花开得正艳,我们想到桃花源去春游赏花。你带我们去,父亲一定会应允,求你带我们去,好吧。”霞云、卫国一起同时说。“陶渊明曾说过:‘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那里的桃花一定很壮观!”卫国说。“报上说,倪迈钦的酒精厂,也办在附近。”霞云眨了一下眼说。庆云听霞云说倪迈钦的酒精厂,也办在那里,更加激起她想到那里去看看。庆云与父母说,她要带弟弟妹妹去桃花源春游赏花,父母欣然同意。于是,三姐弟趁着礼拜天,也正是农历三月初一去桃花源。徐祖湘特地guyong一条船,送他们姐弟仨去桃花源。船顺洞庭湖而下,缓缓的前行,湖中的春色尽收眼底,让人倍感惬意。船到桃花源,岸上桃花遮满天,水中桃花更娇艳,粉红的桃花,像一张张美少女的脸庞浮出水面,透嫩欲滴,艳煞游人。故有“桃花应在水边看”之妙句。庆云、霞云和卫国三个少女少男,他们脸上被桃花映得犹如三朵娇艳的大桃花,立在船上如一片花海中三朵桃红的奇葩!人在美景中,时光过得飞快。不觉已到午时,船已靠在桃花源码头。他们兴冲冲的登岸,穿过一片竹林,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桃林。忽然,听到桃林中有马蹄声,渐渐看到有一个军人模样的人骑马向这边走来。霞云和小卫国一时兴起,追上前去,说:“兵哥哥,我们想骑骑你的马。”那军人下得马来笔直的身板,牵着马带着微笑说:“这是战马,性情很烈,陌生人骑上去,会将你摔下来。”霞云跑过去娇气地说:“兵哥哥,你在旁边牵着它,让我骑一下就下来嘛。”军人见她长得漂亮,又娇滴滴地缠着他,经不住美少女百般请求,他只得答应。庆云见霞云说动了那军人,她捷足先登抢在前面说:“霞云让姐先骑。”。于是,那军人:“那就让你姐上去,我牵着马。”庆云在军人帮扶下翻身坐在马背上,军人牵马走在前头。霞云和卫国在后面跟着。片刻后,庆云对牵马的军人说:“大哥,我会骑马,以前和我爹出去给我家店铺进货,有时也要骑马的。你别牵着啦,让我一个人骑着走走。”“这可不行,这马很烈的,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被马摔下来,要出大事的,我可担当不起!”军人认真地说。“大哥,我真的会骑马。你放心,我不会让马跑快,我就随便溜溜,顺便观赏观赏挑花。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了。”说罢庆云趁军人不注意,把马一拍,调转马头就走了。她不理会身后霞云和卫国的呼声,也不顾及军人的追赶。她兴致勃勃地纵马而驰,倏忽,见一个男人坐在不远处的桃树下,一动不动的像个雕塑。庆云觉得很是好奇,她就策马走近,只见那花树丛中坐着的是一个年青人,正支着画板,在专心作画。她悄悄绕至他身后,只见画纸上嫣红点染,桃花之美渲染得恰到好处,她不禁惊声:“好画!”画画之人听到呼声,身子一震,猛地回过头来,庆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一个英俊又带点书卷气的年轻男子,庆云心里觉得这个男子有些眼熟,心里正思索着,这时她骑的马突然受惊,前蹄扬起,嘶鸣不止,顿时把庆云掀翻在地。“朴通”一声,跟随着“哎哟!”一声大叫,庆云摔倒在地上,当时疼得她眼泪直流。年轻男子疾步上前,缚住惊马,气急败坏的对庆云喝道:“是谁让你骑它的?它是一匹烈马,弄不好要出人命的!”此时,那军人和霞云、卫国等三人赶到,霞云和卫国立马跑过去看庆云的伤势。那军人见了青年男子,双腿一并,行了个军礼,似乎知错又似乎委屈地说:“报告倪教官,是这位小姐非要骑马,我……我没有办法,就……”霞云正面看到那位倪教官,突然想起了《湘报》上那篇报道和上面刊登的照片,她先前对他还很有好感,见姐姐摔在地上疼痛,他不但没有同情,反而大声呵斥,这时她特别反感他,冷笑说:“我道是谁呢,见我姐姐摔伤了,不仅不关心她的伤势,还这么大声训斥她,原来是报上登的倪迈钦教官,现在倪氏酒精厂的少东家啊!呸,你这样粗鲁,愧对你脸上戴的那付装儒雅的金丝眼镜了。”“倪教官,这位是益阳华昌绸缎庄的二小姐徐霞云,摔着的是大小姐徐庆云,这位是……”还没等那军人说完,徐卫国气鼓鼓的打断说:“他这么无礼、冷血,你无须告诉他,我的姓名!”倪迈钦被徐家姐弟数落一番,他知道益阳徐家华昌绸缎庄,是益阳最大的商铺,看这如花似玉的徐家大小姐摔在地上很疼的样子,刚才自己太没理智了,脸涨得通红:“徐小姐、徐少爷你们误会了,我刚才一时情急上火才这么说。并不是针对你姐姐,而是斥责我的勤务兵马一波。这是匹烈马,轻易不让人骑,大小姐千金之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又如何担待得起呢……刚才我说错了什么,向你们赔个不是。”倪迈钦赶紧走到庆云跟前欠下身来问:“大小姐,现在怎么样?摔坏哪里了,你能起身吗?”庆云被迈钦这样一问,觉得疼痛减轻了很多,她试着站起来,他立即掺扶她走了两步,马一波急忙将马牵了过来,他们将她扶上马,迈钦立即翻身上马,双手抓着缰绳说:“大小姐,能坐吗?”庆云点了点头,迈钦招呼马一波:“你将二小姐和卫国,带到医院来。”迈钦护着庆云骑马奔医院去了。她的腿伤虽还很疼痛,但被他双手挟在怀中,似乎觉得不痛了;她与这个英气逼人的青年在马背上紧挨着,心在怦怦直跳,脸在炽热发烫……庆云走进了常德桃源医院。经过检查,医生说只是伤到了皮肉,没伤到筋骨,但也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霞云、卫国、倪迈钦、马一波听到医生这样说,都如释重负,眉宇间紧锁的愁云已舒展开来。庆云趟在病床上吩咐:“霞云、卫国你们先回去,不要耽误学习,并要他们不要将她受伤的事,告诉爹妈,以免二老担心。爹妈问起姐,就说姐在这边遇到了朋友,在这边还要多玩几天。”倪迈钦听她这样吩咐弟妹,感觉到庆云不但貌美,而且心善。他心里想到当时她摔下马来,自己还大声喝斥她,内心感到极为羞愧。倪迈钦对霞云、卫国说:“你们就放心回去吧,别耽误了学业。这里有我,我会照顾好你姐的,我们都是益阳老乡,前面说话有所得罪,还望你们原谅!”倪迈钦将手放在胸口,至诚地向他们欠身赔礼。霞云见倪迈钦赔不是的样子,她用手握着嘴差点“噗嗤”笑了起来,她走到倪迈钦面前作鼓正经地说:“好,原谅你了。不过你要好好服侍我姐姐,你若再凶我姐,我决不饶你!”她说完拉着卫国,向姐告辞走了。迈钦与庆云对视了一眼,都意会着刚才霞云说的话,语气虽有些凶,但像是对家人说的话;他们都会心地笑了。在庆云住院的期间里,迈钦日日前来探望,每次来端茶递水,关怀备至。还派马一波、王小宝来医院轮流服侍。庆云对迈钦越来越有好感,并从好感转到爱恋;她那颗少女的春心已为他在心中荡漾起来……庆云要出院的前一天,倪迈钦来医院探望庆云,他从桃花园中摘采了最艳丽的一束桃花,送来给她,并插放在床头柜上。她看到非常喜欢,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娇艳的桃花,当她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脸如火烧一样比桃花还要绯红,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狂跳,像似要蹦了出来。迈钦每见到庆云时,心里有着奇特的感觉,情不自禁地想多留在她身边,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吸引着他;然当着她的面,他又不知说什么好。他在庆云面前,拘束得不像一个舞文弄墨的画家和一个能说会道的少东家;而是像一个愣头青,言语笨拙,不知所措。今天,迈钦鼓足了军人的勇气,对庆云说:“庆云,我们虽然是在美丽的场合,却是那样尴尬的相识;你明天就要出院了,我们今后是否还可做朋友,我家也在益阳,我们以后能否多交往?”“当然可以!我还要感谢你这些天对我的关……爱。”庆云说着,脸红了起来,并用情窦初开的眼神注目着迈钦;此时的迈钦也用爱恋的眼神回眸庆云,四目相对,爱火交织,像电击一样,两人的脸上顿时泛起羞怯的红云。“砰”的一声,门打开了,两人回头一看,只见风风火火的霞云走了进来。霞云睁大眼睛先是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倪迈钦。霞云笑着娇嗔的说:“两人脸上的红云,都快要把这房子烧了”“你这鬼丫头,总是疯疯癫癫的,乱咬舌根,你怎么来了?”“我知道你明天出院,来接你回家啊,你是不是在这里享受恋爱的快乐,乐不思蜀了!”霞云说完,对着庆云怪异的笑了笑,又看着倪迈钦。“你这鬼丫头,越来越没正形了,看我怎样收拾你!”庆云说着就要去打霞云。霞云一个箭步窜到倪迈钦身后。倪迈钦赶紧说:“你们姐妹别闹了,庆云你身体刚好,别闪着腰,霞云来得正好,明天我要马一波、王小宝骑马送你们回去。”霞云听说骑马回家,高兴得手舞足蹈,小姑娘那种天真浪漫的形态全显现出来。庆云虽回到益阳,心却留在了桃花源。她回到家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茶饭不思,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倪迈钦那英俊的模样。她思念倪迈钦的思绪已占据了她整个心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恋使她难熬。庆云的变化,庆云妈早有发现。她从霞云那里了解到,在桃花源时与倪迈钦相遇,可能对那小伙子产生了爱慕之情。一天,庆云妈有意来到庆云房间。“庆云,你最近怎么啦,自从桃花源受伤回家后,总见你没精打采的,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庆云妈问。“妈,我没有什么,就是……”庆云欲言又止。“在妈面前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快告诉妈,你一定有心事?”庆云妈肯定的说。庆云两手搓着衣角,脸色羞红,吞吞吐吐:“妈……我和你说……你可不许告诉爹……”“庆云你跟妈说,我不会告诉你爹的。”庆云妈拉着庆云的手,认真地说。“您老知道倪氏酒厂的少东家倪迈钦吗?我……我……我……”“啊,你喜欢上他了!”庆云妈惊呀地说。庆云用求助的眼光看着妈,向妈点点头。妈怜爱的说:“怪不得你心事重重的,庆云啊,你是知道你爹的脾气的,他对那小伙不看好,是不会同意的!”“妈,他仪表堂堂,年轻有为。是爹对他登报心存偏见!”庆云大声说。“唉……这事,妈可做不了主啊,你爹是个老古板,他一旦对那个人有了不好的看法,他很难转弯的。孩子,你是铁了心要嫁给他吗?”庆云妈用坚定的眼光看着庆云说。庆云向妈坚定地点点头,并说:“妈,我主意已定,心早就属于他了,绝无第二人,今生非他不嫁!”倪迈钦与徐庆云自相识后,相互都在苦苦的思念对方。倪迈钦隔三差五的往益阳家里跑。在霞云的撮合下,庆云与迈钦见过几次面,每次见面都情意绵绵,互诉衷肠,相互的爱恋在神速发展,达到了海誓山盟,私订婚约的程度。迈钦向父母禀明,要与徐家大小姐结姻,父母非常支持,并准备聘礼,要儿子亲自去上门求婚。一月后,倪迈钦牵着三匹枣红马,引着红红绸带所系的十多部礼车,车上载着各种礼品朝徐府走来。平时热闹的徐府今天显得十分冷清,并掩着门,倪迈钦和他的两个兄弟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可能是庆云爹知道他们要来,有意要下人们闭门不出。倪迈钦抱着被庆云爹赶出来的决心,去登门求婚的,他已与庆云订下了海誓山盟——他非庆云不娶,庆云非他不嫁。果不其然,倪迈钦等人还未进门,只见徐祖湘杵着镶银的红木手杖伫立在那里,迈钦赶忙上前拱手:“伯父。”徐祖湘并不应声,阴沉着脸:“尔等前来何事,下聘礼也得媒人前来,尔等难道不懂三媒六聘之礼法?竖子不懂礼数,我焉能将女儿嫁你吗?尔等请回吧!”他说罢,吩咐下人把大门关了起来。倪迈钦无可奈何,只得无功而返。回家之后,过了月余,他耐不住对庆云的相思之苦,决意再次求亲。他找倪盈庭、倪焕章等人前来商量,再次去徐家求亲之事。倪盈庭说:“上次的情形我们都领教过了,这次我们不得贸然行事,得采取一些策略;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嘛。”倪焕章说:“我觉得还是不要急于求成,你先和大姐二姐多去徐家,找庆云妈多商量,再要庆云妈去跟徐老板软磨硬施,再要庆云跟她爹苦苦相求,相信徐老板就是铁石心肠也会被打动。”倪迈钦听了他们二人的话如醍醐灌顶,他觉得他们的方法是可行的,自上次求亲失败,他一直闷闷不乐,苦于无计可施,今天听后觉得眼前一亮。于是,他与姐姐一起走后街,去求见庆云的妈——赵和秀,庆云妈还是第一次看见倪迈钦本人,也挺喜欢这个年轻人。她非常愿意女儿幸福,决心撮合这对金玉良缘。她要女儿庆云一心向爹闹嫁,她从中周旋,并对徐祖湘讲:你若硬是不准,怕女儿寻短见,将酿成祝英台式的悲剧。徐祖湘经不住爱女的哭闹和妻子的劝说,就不再阻难这桩婚事。迈钦再次托媒前往徐府求亲,徐祖湘也就以礼相待了。倪迈钦与徐庆云婚礼当天,可谓是盛况空前。送亲队伍延绵几里,整个益阳城热闹非凡。第九战区的长官、常德、益阳地方当局的官员、庐山军官教导团的同学以及商贾同行俱至。几十桌有头有面的人物,在一起欢聚一堂,他们推杯换盏,为新郎新娘祝福。新娘庆云一袭红裙,娇艳动人;新郎迈钦西装革履,英俊潇洒。在场庆贺婚礼的人,无不为这对俊男靓女感到高兴。新婚之夜,迈钦看着庆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情不自禁地将庆云抱起,吟着:“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庆云倚在他怀里,静静地听他吟诵着诗经里爱意绵绵的诗,双手搂着他脖子,脸颊绯红……婚后,庆云随迈钦来到了桃花源,她是益阳最大绸缎庄的大小姐,多年帮父亲打理生意。她在经营管理上有经验,现在迈钦要她来帮助管理酒精厂,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她的算盘打得快而精准,不久迈钦就把酒厂的账务,全盘交托给她了。庆云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心灵也很美,抗日战争深入到最艰难的时刻,伤员和难民满地都是,她和迈钦商量决定用自己厂里的钱,开粥棚每天煮粥施舍给伤员和难民。她对厂里的工人也非常有爱心,每逢严冬,她就要给困难的工人送上棉袄,那家缺粮,她就吩咐人送粮食过去。在酒厂附近的乡里,她也常常向那些贫困的人送米,送衣;当地百姓有口皆碑:称她是仙女模样,pusa心肠。第四回 迈钦面临灭顶灾苦战八年胜利来,中华民族笑开怀。祸福相伴难知晓,迈钦面临灭顶灾。1945年8月,对中国来说,经历了8年的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迎来了胜利的曙光。8月10日下午,重庆中央电台播音室里的工作人员十分激动,日本通过瑞士正式向中国转达请求投降的消息传来,使大家为之振奋。 8月10日晚6时许,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经重庆电台传出,重庆市民大放爆竹,异常欢喜。重庆中央社内短而狭的灰墙上,贴出了“日本投降了”巨幅号外。几位记者驾着三轮车狂敲响锣,绕城一周,向市民报告日本投降、抗战胜利的消息。满街的人狂欢拍手。 重庆市鞭炮店生意火爆,爆竹很快售空。是夜,爆竹声响个不停,各路路灯齐放,将市区照得如同白昼。与此同时,昆明在正放映电影的影院内的银幕上打出“日本无条件投降”几个大字,观众一片欢呼。他们举着帽子、手帕在空中飞舞。 在古城西安,人们四处燃放爆竹,钟楼附近变成了欢乐的中心。 上海国际饭店于8月11日晨在顶端升起上海最高的一面国旗,临风招展,数千人仰头致敬。市民们自发地上街游行,欢呼中华民族的解放和胜利。 8月12日,数十万的重庆市民涌上街头游行。持续的鞭炮声、狂热的鼓掌声将整个山城淹没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政府向全世界宣布无条件的投降。中国人民经过八年,艰苦奋斗的抗战,迎来了全面胜利。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倪氏酒厂也沉浸在抗战胜利的喜悦中。倪迈钦、徐庆云这对青年恩爱夫妻更是欢喜,他们狂喜的搂抱在一起。他们觉得残酷的战争结束了,以后的生活定会甜蜜和幸福!然而,随着战争的结束,百业待兴,但与军需相关的产品变得萧条起来。倪氏酒厂的酒精销路不畅了,倪迈钦急着想从别的生意上去发展。他每天都在认真思考,怎样去寻找别的生意门路?但别的出路在哪里呢?他一直没有头绪,为此心中闷闷不乐,脸上愁眉不展。倪光星见他忧心忡忡,心里也跟着难过。“大哥,你好像有心事,是不是目前酒精生意不好做?”倪光星带着疑惑的问。倪光星,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他两年前在长沙学校里读书,不知犯了什么事?他被学校开除了。他的父母和家里的亲人们一时都不知去向,他便成了一个孤儿,流落到桃源,倪迈钦见他可怜,就收留他到厂里。因他姓倪,就当他是自己的弟弟,对他很关照。自庆云来到厂里对他也当弟弟一样关爱,倪光星很感激他们,把他们当亲哥嫂。倪光星虽年青,但也是读过书之人,脑子里很有主意。小伙子人也长得帅气,加上聪明机灵,很讨人喜欢。“是,目前军用酒精上面不要了,做普通酒精或酒又不赚钱。厂里开支大,入不敷出,可能难以为继。”迈钦面带难色的答。“大哥,我们是否做一些其他生意来弥补。”倪光星建议说。“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做什么好呢?”迈钦轻声问。“小弟觉得我们这里是产棉区,我们收购大量的棉花,去汉口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我们自己有两艘洋船,运输也很方便。”倪光星显然是经过深思之后,才这样说的。迈钦被他这话一点醒,眼睛顿时一亮,说:“光星,你的主意不错,我们首先要联系好买家,你能帮大哥去一趟汉口联系买家吗?”“当然可以,我快十八岁了,以前在长沙读书,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倪光星肯定的说。迈钦听到光星这样肯定的说,感到非常高兴,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兄弟,你这样就帮大哥的大忙了,事不宜迟,你到大嫂那里支些盘缠,明天就去汉口寻找买棉花的下家。”倪光星来到汉口,他就立即去汉阳街打听棉花行情。他正走到街上,迎面碰见了他在长沙学校读书时,比他高年级的校友,学校共青团的支部书记——苏玉方。他们在此邂逅相遇,既极感惊奇,又万分激动。倪光星自从与他失去联系,一直在寻找他,但他却象被人间蒸发一样,无踪无影。此次偶然相遇,他们欣喜若狂地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苏玉方警惕的向四周看了看,就将倪光星拉到附近的茶馆,他们倾心地互诉了别情……倪光星说他来汉口是为老板销棉花而来,苏玉方说他是为老板买棉花而来;两人是同学自然谈得投机,苏玉方对倪光星说,你有多少棉花我们老板都要。倪光星问:“你们老板气魄这么大,是汉口哪家商号?”“这个嘛,你不必问,到时交货你自然就知道了,我们是现钱现货,到时银货两清就行了。”玉方认真地说。倪光星觉得这次出来太幸运了,不但碰到了失散多年的同学,而且还找到了一个大买家。他赶紧回桃源,将这好消息告诉东家。迈钦和庆云听了非常高兴,觉得光星年纪虽小,却办事老练并是一个福星,一出门就把事情办妥了。他们立即在当地收购棉花装满了两大船,倪迈钦要马一波、王小宝与倪光星一起押送货去汉口。第一次交易非常顺利,价格卖得比市场行情还高一点,钱也是一次付清,赚头自然不少。倪迈钦觉得这个生意不错,就全力倾注,很快又收购好两船棉花,要他们第二次运往汉口。一星期后,不见倪光星他们回来;半个月后,仍没有出去的人半点消息。倪迈钦与庆云心急如焚,四方打探都未有音信。二十几天过去了……突然,陈参谋带着两个卫兵来到桃源倪氏酒厂。迈钦见是陈参谋来到,喜出望外,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十分激动地说:“陈参谋,我想得你好苦啊!你说回家一趟,就来与我会合办厂的,我一直等、一直等,怎么也等不来,直到抗战胜利了你这才来了。”“我一回到汉阳,鬼子就将汉阳包围了,我只有随部队撤到陕西,如今在武汉第六战区孙蔚如司令部当参谋。”陈参谋板着脸认真的说。迈钦知道陈参谋平时爱说、爱笑,今天的态度极为严肃,觉得有些不妙,他赶快请陈参谋让里屋坐。陈参谋见旁边没人:“迈钦,你大祸临头了!”“陈兄,你何出此言。”迈钦十分惊慌,心想这一定与第二次运两船棉花到汉口有关。“你做的棉花生意,惹上了杀头之祸,你的棉花卖给苏区江北纵队,人、货全被六战区羁押。好在由我审查,我将你为了抗日回家办酒厂,供应我军军需向孙长官汇报,说你并不知下面人给谁做生意的情况。孙长官对你法外开恩,没上报蒋总裁,否则要将你做通共处理——就地处决。现在作非法买卖,扰乱市场处理,罚没货物,罚没家产。”陈参谋说着,将处理公文摆到桌上。“陈兄,你的救命之恩,小弟无以回报。请受小弟一拜。”迈钦说着拱手,腿往下跪。陈参谋急忙用手拦住:“迈钦,我们是兄弟,不必这样,你的不幸,我心里也很难过。不过,你赶快遣散工人,自己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怕今后再查出什么来……”“陈兄,大恩不言谢。我立即照你说的办。”迈钦急匆匆回家,给庆云讲了陈参谋来厂之事。庆云听了大惊失色,急着说:“现在厂里已无钱可支,遣散工人需要钱给他们;我只有向我家里去借,我明天就去益阳。”“你现在有孕在身,行动不方便。如何是好!”迈钦担心说。“不要紧,离分娩还有一段时间。”庆云坚定的说。庆云拖着怀孕之躯,坐轿回到益阳。她挺着大肚子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父亲徐祖湘坐在另一把太师椅上,母亲赵和秀和妹妹霞云坐在她的旁边。庆云将迈钦突遭变故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边说边心痛的哭了起来,母亲和霞云跟着流下眼泪,母亲忙安慰说:“庆云,别太悲伤,这样会对肚子里的孩儿不好。事情既然出了,总有办法解决的。”“姐,听妈的,哭坏身子对胎儿不好。”霞云抽泣的说。“唉,唉!我以前早就说过,你们不要出风头,办事要低调,不要与官方去合伙。官方要整你,随便可以安你的罪名!唉……”徐祖湘用手摸了摸头,叹气的说。“爹,以前都是我们年青不懂事,事以至此,你就借些钱帮帮我们。不是实在没办法,迈钦不会要我回家求助的。”“云儿爹,你就帮帮迈钦吧,以前你对他比较张扬不喜欢,你看在女儿身上,帮帮你未来的外孙。”赵和秀带着哭腔说。徐祖湘从衣袋掏出手帕递给庆云,又叹了一口长气:“庆云啊,不是爹狠心不帮你,迈钦这次惹的麻烦大了,他父亲的家产都被官府没收了,我若去帮他,弄不好我们家的家产也要被官府没收。倘若是通共罪,要祸殃九族啊!”“云儿爹,那该怎么办呢?”赵和秀惊慌的问。徐祖湘挥了挥手:“此事绝对不能动用华昌绸缎庄的钱,上面查下来,华昌绸缎庄就保不住了。当急只是遣散工人,要钱也不多,你们就想些女人的办法帮他吧。”他说完,看了看庆云就出去了。赵和秀立即明白丈夫所说的意思,她自己回到房里,将平时攒的一百大洋和首饰拿了出来,并要霞云将首饰拿出来去当铺变现。庆云也将自己身上的耳环、戒指脱了下来交给母亲。霞云拿着首饰到益阳三和当铺去了,不多久霞云回来了,当了四百光洋。赵和秀将五百大洋交到庆云手里:“庆云啊,你先拿这些回去,给迈钦将工人打发走。事情紧急,妈就不留你了,你要多多保重身体!你给迈钦讲,不要太着急,凡是想开一些,总会有办法的。”倪迈钦拿到庆云筹集回来的钱,就立即把员工们都唤来,说:“各位,酒厂从今天开始,宣布破产了。本人无能,连累了大家了。”说着深深给各位员工鞠了一躬,继续说:“感谢大家多年来为厂里无私的付出。事到如今,很对不起大家,现在我手头上能给大家的就这么多了。我给你们结算了工资,另外每人发两块现洋当路费。大家各奔前程吧,不要耽误了你们。我只有一事相求,请大家不要把工厂倒闭的事说出去。”工人们都说:“倪老板、少东家,您放心,我们都知道您是讲义气爱面子之人,我们一定不会乱说的。”倪迈钦看着工人们又深情地对他们鞠了一躬说:“我在此就谢谢各位了。今天我请大家吃最后一餐晚饭,就当做我们的告别晚餐吧。”晚餐之后,就近员工们陆续收拾行李离开了。翌日早晨,冬雾弥漫着大地,一片灰蒙蒙,员工们为了赶路,都悄然地走了。立在江边已无工人的倪氏酒厂,被瑟瑟寒风劲吹,倍感凄凉。倪迈钦与徐庆云站在厂里,想起当时的红红火火,今天的冷冷清清;倪迈钦不由自主地吟起了白居易的《秋霁》:“金火不相待,炎凉雨中变。林晴有残蝉,巢冷无留燕。……何以迎早秋,一杯聊自劝。”庆云的心情也极为忧伤,她用手搭在迈钦的肩上,温言安慰:“夫君,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她摸了摸肚子,亲昵的对他说:“况且,我们还有他呢?”迈钦看着眼前的娇妻,用手抱紧她的腰亲切地说:“我得如此贤妻,夫复何求啊!”嘟,嘟——门外一阵汽车鸣笛声,倪迈钦急忙去开厂门,陈参谋亲自驾吉普车前来,迈钦心里一惊。陈参谋一下车,迈钦和庆云到他面前,迈钦说:“陈大哥,这么早就来啦,这是你弟媳庆云。”“陈大哥,迈钦在家常常讲起你,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庆云上前行礼说。“老弟媳妇,别施礼,你挺着大肚子不容易。迈钦,你艳福不浅嘛,找到这样漂亮的媳妇。”陈参谋说着,叫迈钦到他车上。陈参谋拿着电文给迈钦看,迈钦看后与陈参谋都紧锁着眉头。陈参谋说:“你赶紧带着老婆离开,隐藏起来,那边被关的人又供出一些与你不利的材料,上面要我缉拿你去司令部审问。你若一去定会凶多吉少。你赶快走!”倪迈钦立即下了陈参谋的吉普车,拉着庆云往住房走,边走边告诉她陈参谋来的情况,他们在房里整理了一下,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外甥女快速出厂匆匆走了……第五回 风雨同舟添贵子灾难降临风雨加,洞庭巨浪摧舟筏。恰逢分娩冰雪至,添子船仓喜大家。大雾仍弥漫着天空,沥沥小雨下了起来,倪迈钦扶着怀胎十月的太太徐庆云,拖着十岁的外甥女咏娥匆匆走在去沅江码头的古道上。临到沅水边,寒风钻人衣襟,让人直打哆嗦。倪迈钦顺着江边寻找小船,欲租条小船去益阳,避免让人知道他的去向。倪迈钦在码头偏远的地方,找到一条乌篷船,船家是位久经江湖的老把式,戴着一顶草帽,身穿青布便装,腰上系着一条围帕。他约莫五十来岁,脸上被江湖风雨蚀刻出一道道深纹的岁月印记,花白的胡子,稀疏的牙齿说起话来声音还算宏亮,青筋暴露的手和耙子般的手指,显示着他的力量和驾船的经历。倪迈钦向他租船去益阳,他爽快答应。倪迈钦扶着庆云,牵着咏娥上船,因船小重心失衡,船晃荡起来,迈钦怕庆云有险失,就用双手扶着她慢慢到船舱。咏娥一时没有牵到舅舅的手,脚踩在湿滑的船板上,尖叫一声滑倒船头,船家赶紧过来扶起她,送她到船舱里。船舱内铺着稻草和一床油光发亮的被子,迈钦将自己的被褥打开,让庆云和咏娥瑟缩在被窝里。他叫船家开船,自己站在船头上,这时雾收了,雨停了,但朔风劲吹,天边挂起了彤云;预示着比下雨更甚的下雪即将来到。他独立于寒风中,望着茫茫沅水被寒风翻起雪色的波浪,他寒战,他惆怅:大有李白《行路难.其一》“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小小的乌篷船载着倪迈钦的一家飘荡在沅江水面上,健壮的船家,摇起橹来不亚于年轻人;很快将乌篷船划出了沅江,驶进了更为宽阔的八百里洞庭湖上。湖上的风浪更大,乌篷船像一片树叶在水中颠簸。夜已临近,湖上一片灰蒙蒙,倪迈钦回到船舱,见咏娥靠着庆云坐在被子里,庆云见迈钦即说:“迈钦外面很冷,快到被子里来。”迈钦立即过去,靠着咏娥坐到被子里。庆云告诉他:“我的肚子有些隐隐作痛。”咏娥扯着他的衣襟说:“舅舅,这黑茫茫的湖上,我有些害怕。”他为了缓解她们的紧张情绪,说:“庆云、咏娥现在我们到了洞庭湖,我给你们讲一个湖里的故事吧。”咏娥听舅舅要给她们讲故事,顿时拍着小手说:“好呀,好呀,舅舅您快讲。”迈钦见庆云也对故事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就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我就给你们讲一个《柳毅传书》的故事。这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大约唐朝唐高宗期间,苏州城里滚绣坊有位书生,名叫柳毅,进京赶考,可名落孙山,打点行装返回吴地前,去京城长安北百余里地的泾阳看望同乡朋友。途中在草原牧场上看到一位年轻女子在牧羊,但形容憔悴,娥眉颦蹙,却又不失大家门庭女子的气质。几经动问,才知道该女子乃太湖洞庭龙君(洞庭龙君自洞庭湖去太湖的。)三公主,因受尽丈夫泾河龙王二儿子的欺凌虐待,最后被贬到草原放羊;但身在异乡客地,无法让数千里外的父母了解受迫害的苦情。得知柳毅来自家乡太湖之滨的苏州,便托他鸿雁传书;柳毅表示定当竭尽全力去送信。龙女也密传了到洞庭东山如何入太湖和仙界传递书信的方法。龙女递交书信后,便和羊群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天柳毅赶到泾阳朋友家拜访,了解到泾阳城就在泾河旁,泾河从六盘山流入渭河,全长近千里,龙女远嫁于此。经长途跋涉,柳毅回到苏州城,翌日便雇了一匹白马西行,到80里外的洞庭东山投书。一千多年前的洞庭东山还是太湖中的一个大岛,与西侧的洞庭西山岛隔水相望。柳毅到了太湖边,雇船载人载马抵达洞庭东山岛。几经问讯,找到了龙女所说的“古桔社”石碑坊和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桔树,便取出龙女所赠的绢带在树上擦拭了三下,大桔树竟然摇曳起来,一会儿,湖底龙宫侍者带了虾兵蟹将出来迎接。问清原由,侍者便引导柳毅由井入水,进入龙宫。见到龙王洞庭君后,柳毅便简介自己游学长安,途经泾河边邂逅洞庭龙王之三公主,公主受泾河小龙迫害,公婆又袒护儿子,及公主被逼牧羊饱受折磨的情况,并呈上书信。龙王阅后悲愁万分,懊悔自己将女儿错配了夫君。此事被洞庭君的胞弟钱塘君知道后,怒从胸中起,便统率太湖洞庭水兵和钱塘江水兵西征泾河龙王,生擒泾河小龙,并一口把他吞了,救出侄女。洞庭君大摆筵席宴请柳毅,龙母娘娘接见柳毅,深表谢意。钱塘君亲自做媒,欲把侄女三公主嫁给柳毅;却遭柳毅严拒。翌日,柳毅辞行。龙王向柳毅赠送了许多奇珍异宝。护送的侍者分水引路,出井登陆,柳毅牵马乘坐渡船,回到城里家中。后来几年间,柳毅几经波折,先是被“贪官”诬陷受到牢狱之灾,接着妻子重病身亡,后来续弦妻子在难产中去世。就在柳毅寂寞孤独、缺少人生知音之际,龙女装扮成良家小姐,托媒提亲,最后两人喜结良缘。龙女十月怀胎,生下一子。此时,龙女才向柳毅道破真情:龙王一家一直感激柳毅仗义解救之恩,也探听到柳毅生活中的波折,故想出此法报恩,龙女表示:愿永远侍奉夫君,白头偕老。柳毅和龙女后来迁居苏州阊门达四十年。有一年江南大旱,太湖几乎见底,柳毅见状于心不忍,就到丈人洞庭君和叔丈钱塘君处去求雨,竟然借得雨水使太湖水涨三尺。吴地百姓感恩于柳毅,在苏州城内和四乡造水神庙祭祀,如水仙庙、柳仙庙、白马庙等。柳毅逝后,墓葬在苏州阊门内的太伯庙东侧,至明代划入五峰园内;百姓还在墓南造柳毅桥,一为纪念,二为便利瞻仰其墓。”咏娥伸长脖子,听得津津有味,庆云觉得肚子的疼痛越来越厉害,她哎哟、哎哟的呻吟着,迈钦急忙用手摸她的肚子,边问:“庆云,你是哪里痛,要不要紧。”乌篷船在茫茫的洞庭湖面上,像秋风中的一片叶子摇曳着、飘荡着。狂风卷起的水浪拍打在船身,似乎要把船打碎一般。天越来越黑,细细的雪花,从天空中簌簌地飘落下来。船篷上盖满了一层毛茸茸、软绵绵的雪末儿。 庆云被疼痛得不停地叫起来;机灵咏娥说:“舅舅,莫不是,大舅妈要生了!”倪迈钦急得汗如雨滴,却是束手无策。船家来到船舱,见庆云握着肚子叫疼,迈钦不停地搓手,说道:“少东家,风高浪急,天也黑了,今晚不走了。我们暂时找一处避风处休息,待明天再行开船。”“船家请你尽快靠岸,我老婆可能要生了。”倪迈钦刚对船家说完。庆云突然撕心裂肺地喊叫了起来,那种痛不欲生的样子倪迈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他一个大男人,根本没有见过女人生孩子,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急得团团转。好心的船家立即登岸,冒着雪摸黑去找接生婆。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从空中飘了下来,大地很快变得白茫茫的一片。远近的树木和房屋,倏地被银装素裹。庆云在船上滚成一团,脸色如同白纸,疼痛得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船家请来了接生婆,借着雪光见接生婆约莫四十开外的年纪,圆盆的脸上五官匀称并厚重,体态丰腴,夜间并下着雪都愿出来帮助人接生,定是个行善积德之人。接生婆一上船就进船舱里,见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昏睡在那里,旁边的男人急得泪水汗珠满面,一个小女孩伏在旁边抽泣。迈钦见接生婆来到就像望到了救星一样,立即上前说:“接生妈妈,请您救救我的妻子吧。”接生婆立即到庆云旁边,用手在她的鼻孔上停留了一下,用手摸了摸庆云的肚子,再用大拇指掐庆云的人中。须臾,随着“哎哟”一声,庆云睁开了死鱼般的眼睛,接生婆笑着对她说:“姑娘,别害怕,生头胎都很紧张,疼痛是免不了的,你要忍耐一点;有我在这里,你会没事的,我教你吸气运气。”接生婆叫船家去烧锅开水,要倪迈钦扶起庆云坐在船舱上靠着乌篷船的船篷上,用手不停地抚摸她的肚子。庆云在不停的阵痛,她咬紧牙关,迈钦见她疼痛的样子,如同在自己身上疼痛一样,他用手轻轻的不停地对她抚摸。接生婆教她吸气运气,她的疼痛似乎缓解一些,但满脸都是泪和汗。过了半个时辰,船家将一盆开水端来了,接生婆要船家和倪迈钦出船舱,要咏娥留在船舱里到时好给她递剪子和包布。倪迈钦站在船头胆战心惊,一是寒冷,更是担心庆云的分娩。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船舱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庆云的疼叫声,每一声疼叫都揪着迈钦的心。忽然,船舱里传来庆云一声惨叫,随即传来“哇……哇”婴儿的哭啼声。倪迈钦迫不及待地掀开船舱布帘,往船舱里钻,接生婆笑着对他说:“老板,恭喜你添贵子,夫人也没事了。”“接生妈妈,大恩不言谢,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一夜就造了十四级浮屠。”倪迈钦感激地说。倪迈钦见接生婆给庆云和婴儿还在清洗包扎,自己一个大男人在旁边不便,他就出得舱来。天空已经放白,被雪洗过的天空一片锃亮,太阳已耐不住寂寞而喷薄欲出,与昨晚相比,既是换来了明亮的天空,更是让他换来了愉悦的心情。他等接生婆清洗包扎好后,他快速钻进船舱,婴儿已包好放在庆云的旁边,庆云安祥的躺在被窝里,他走过去亲了一下婴儿,又亲了一下庆云。庆云被他亲醒了,睁开眼睛含着喜悦的泪花望着他,娇声的说:“迈钦,你给孩儿取个名吧。”迈钦望着接生婆,诚恳的对她说:“接生妈妈,她们母子二人的命都是您救的,请您给我小儿取个名吧。”“这可使不得,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文化,不会取名,再一个孩子的名字一定是父母给取的。”接生婆推托说。“接生妈妈客气,那我就给孩子取个名,他生在船上,船也称舟,就叫一舟吧。”迈钦慎重的说。“这个名字取得好,非常切合实际。”船家在一旁笑呵呵的说。“船家大叔,您老也是他母子二人的救命恩人,大恩难言谢,今后若有我倪迈钦飞黄腾达之时,定将重谢!”迈钦拱手向船家作揖说。“少东家,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们心肠好,你们以前对难民、穷人都施米、施粥,济贫解困。你们现在遭难,我们帮忙也是应该的。”船家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说。迈钦对好心的船家很是感激。他抱起刚取名的婴儿,在嫩嫩的脸上深情地亲了一口。他的内心悲喜交集,喜的是自己做了父亲,悲的是现在自己还在逃难途中,往后的日子将会难上加难,怎样去养育这个孩子呢?……刚为人父的倪迈钦想到这些,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望着忙上忙下一整夜的接生妈妈,因上船匆忙带的钱袋包袱丢了,现在囊中羞涩,只能将预备在船上生活的用品作为她接生的酬谢。接生婆刚听船家说,他们以前都是有钱人,而且善良救济难民和穷人。接生婆谢绝了迈钦的物品酬谢,并说:“少东家,谁都有为难之时,你们都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你妻子刚在鬼门关走一趟身体极虚弱,刚出生的孩儿在这天寒地冻和洞庭湖的惊涛骇浪中,需要好好关照。要么,你们上岸在我家休息几日再走。”“接生妈妈,实在太感激您了。我们有要事,还得尽快赶路。”迈钦感激说。接生婆到婴儿旁边,用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从衣袋里掏出两块银元,放在他身上。迈钦执意不要,接生婆生气地说:“这是我给小孩的,你不要嫌少。”她边说,边走了。乌篷船载着刚出生的一舟和他的家人迎着风,踏着浪向益阳驶去。雪后的阳光格外暖人,它像一把宽阔的扇子一样,将光线斜斜地投射在湖面上;湖面上泛起了金色的鳞波,让人感觉温暖。船在洞庭湖游弋了两天,终于到了益阳。倪迈钦囊中空空如也,他只有拿出接生婆赠予的两块银元给船家作为酬谢。船家也不多说,接过钱叹了口气,他到庆云跟前看看她旁边刚出生的一舟。倪迈钦携家人登岸后,庆云在一舟的包裹里,发现好心的船家又把两块银元偷偷地塞进他的包裹里。他们赶紧回到码头,乌篷船已离开,不见踪影。倪迈钦与庆云握着两块光洋,四目对望,眼泪盈眶,心中万分的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朴实的船家、接生婆,他们都是贫困穷人,两块银元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大钱,他们能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能慷慨捐出这是何等的高尚!与这二位恩人只是萍水相逢,他们却能如此帮助自己,竟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倪迈钦和徐庆云心中由然感到十分愧疚……第六回 天赋一舟聪慧根一舟出世不平凡,骇浪惊涛船未翻。天降麒麟神保佑,必成大器在人间。倪迈钦领着家人,顺着小路来到倪盈庭家的后门口,他吩咐咏娥去前门叫二舅出来。咏娥跑到前门,进了盈庭的家,见二舅坐在堂屋八仙桌上喝茶,她跑了过去:“二舅,大舅要我来叫您。”说着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盈庭见到咏娥非常吃惊:“大舅在哪里,你快带我去。”“大舅在您家后门口。”盈庭立即起身带咏娥向后门走去。他打开后门,见迈钦和庆云抱着一个婴儿,疲惫不堪的站在那里,他立即招呼他们快进屋,在后院的杂屋里坐下来。迈钦在盈庭耳边说了一通,盈庭边听边紧皱着眉头。 “大哥大嫂,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我叫人给你们送饭来,你们就住我家也可以,若怕连累的话,我就去给你们租间房子先安顿下来。”盈庭热情地说。“二弟,我们不能住你这里,到时怕给你带来麻烦。”迈钦坚决地说。盈庭走到庆云跟前:“大嫂,我侄儿是昨天在洞庭湖船上生的,他今后一定有出息!”他在一舟的脸上摸了摸,笑着出去了。有顷,饭菜来了,他们饱食了一顿。饭后,盈庭领着迈钦一家出了后门,转进一个幽深的巷子里,进了一座破落的小院——是给他们暂时租住的房子。盈庭临走时,给了二十块光洋:“大哥,这些你暂时急用,等以后我再给你们送钱来,你们千万不要着急,事到如今,只有慢慢来。”盈庭走后,已是夜深了,迈钦夫妻俩与一舟和咏娥抱成一团,他们悲喜交集。喜的是:总算从死亡线上挣脱出来;悲的是: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古语云:车到山前必有路。倪迈钦擅长画画和书法,只好先凑合着帮人画画勉强度日。一舟一天天长大,而且长得很可爱,外婆赵和秀和姨妈徐霞云经常来看他,每次来都争着抱他并舍不得放手。庆云的闺密沈修云(她爹沈老爷是益阳城数一数二的大老板)见一舟可爱的样子更是喜欢,她与庆云说:“一舟这样可爱,我想收他做个干儿子,你舍得吗?”“他多一个妈疼爱,我求之不得!”庆云爽快地说。“那就说定了,选个日子,我就要认我的干儿子了。”修云用手在一舟脸上摸了摸,十分高兴的看着庆云说。“那就等他做满周岁酒时,一起认你这个干妈吧。”庆云笑着说。益阳大码头,晚上一片漆黑。徐府的堂屋里灯光通明,徐祖湘坐在太师椅上边喝茶,边看报纸。“庆云爹,现在庆云都生下儿子了,您都做外公啦。他们两口子现在处境困难,我们能否帮帮他们……”赵和秀温言细语地说。徐祖湘坐在红木镶云石的太师椅上,脸上露出温和的表情说:“庆云妈,不是我不想帮女儿,而是迈钦这次闯的祸太大,我们若去帮,搞不好落个通共的嫌疑,现在国共又在打内仗了。唉……我又何尝不为他们的事着急呢?我们庆云,从小是在蜜罐里长大的,现在她与迈钦落魄到这样,她怎么能受得了这般苦啊!”庆云妈一听,深知庆云爹还是挺心疼女儿的,心中一喜,就势说:“依我看啊,我们把庆云母子接过来住,一来给迈钦减轻生活上的负担,二来我们也可以天天看到庆云和小外孙了,那一舟长得很可爱,你见到他一定很喜欢。你意下如何?”徐祖湘边听边点头:“那就依你的意思办吧。”一舟办满周岁酒的这一天,徐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徐府已有很久没有这样喜庆了。今天,府上要为一舟办满周岁酒和认干娘而举行庆典。迈钦和庆云抱着一舟,很早就来到了徐府,他本想送她们到徐府就立马离开,免得连累岳父家。就在他刚要离开的时候,岳父徐祖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迈钦,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徐祖湘说。倪迈钦“嗯”了一声,跟着岳父到了书房,徐祖湘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迈钦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徐祖湘用手示意并说:“迈钦坐到这边来。”迈钦按他的手势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迈钦啊,你休怪我没有帮你。你是知道的,通共的罪名一旦坐实,是要连累很多人的。”徐祖湘看着迈钦无可奈何的说。“岳父大人,我从没有怪过您老人家,怪只怪我自己做事鲁莽,只不过庆云跟着我受苦了。”倪迈钦低声的说。“庆云和一舟从今天做了满周岁酒之后,就住到家里来,等你的事情弄清了,也就住到家里来。”“感谢岳父大人的关爱,小婿感激涕零。”“你是一个有志向而又爱面子的人,你的画画很不错,我们家堂屋里挂着庆云祖父、祖母的画像,当时那个画师技艺差画得不怎么像;现在请你重画。这里有二十块光洋,你先拿去用。”“岳父大人,画我会用心去画好,但钱我不能收。”“我知道你不会收画画的钱,但你现在经济拮据,就算我暂时借给你的,日后有钱了再还我就是了。”“谢谢岳父大人体恤,我就不参加小儿一舟的满周岁和认干娘的庆典了,以免让人看见,连累大家。”“你既然这样为大家着想,我就不留你了。你在外面一定要多加小心。”迈钦离开书房,找到庆云将与岳父谈话的内容告诉她,庆云听了心里十分高兴,父亲对丈夫的成见,终于消除了。迈钦为了不让外人看见,就匆匆地离开了徐府回家去了。快到中午,徐府的宾客基本到齐,霞云端来一个朱漆盘子,里面装着毛笔、算盘、钱币、尺子等东西,来到小一舟身边,轻轻地告诉并示意他,让小一舟从盘子里抓一样东西。小一舟伸出小手在盘子里抓来抓去,最后抓住了一支毛笔。霞云笑着对大家说:“我家的一舟长大了一定是个作家或者是个书画家。”在场的宾客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苟言笑的徐祖湘也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沈修云走到庆云身边,拿出一块“长命富贵”的金锁,挂到一舟的胸前,抱起一舟在他的脸上亲了几下,便算收一舟做干儿子的礼仪成了。沈老爷、徐老爷都为此拍手称好。1949年的夏天,益阳城格外的炎热,太阳像个大火球挂在天空,一天比一天火热;它射出的火苗刺得人们的眼睛都睁不开。马路边的蒿草已被太阳烤得蔫了,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来。狗躲在屋檐的阴影下,伸着长长的舌头,在呼呼地喘气。路边两旁的树上,知了被热得在没完没了的吱……吱叫。整个益阳城热得像一个大蒸笼。老人们都在谈论,这样不正常的天气,将会出现变故……1949年8月3日,这一天千年古城益阳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式宣告和平解放,揭开了历史新的一页。47军乘汽船从沅江县城出发,大约在下午5点左右,船抵达益阳东关,十几条汽船、机船,行进在弯窄的河道上,解放军们荷枪实弹,严阵以待。船到窑山口,堤上马上响起了鞭炮,敲起了锣鼓,是益阳地下gongchandang组织人民群众来欢迎。欢迎队伍中扯起了“欢迎亲人解放军进驻益阳!”、“向解放军致敬!”等显眼的横幅。一舟骑在舅舅头上和外公一起站在人群里,战士们一上岸,便被乡亲们围了起来,有亲密问候的、有端茶送水的、有在人群后面指指点点的……才只3有岁的一舟见到这种场面,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高兴得手拉舅舅的头发,脚登舅舅的衣裳。一舟回到家里,就给妈妈讲看到的热闹场面,他学解放军端枪走路的姿势,把妈妈和家里人逗得开怀大笑。一舟长得越来越好看了,胖乎乎的身体,圆圆的脑袋上理着个小平头,高高的鼻梁,浓黑的眉,一对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总是忽闪忽闪的,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在仔细的观察。他那张小嘴,总喜欢提些天真的问题,有时问得倪迈钦、徐庆云都无从回答。他那种似懂非懂,天真活泼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倪迈钦自从益阳解放了,他在国民党时期所犯的过错,就不存在有人再追究了。益阳刚解放的时期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他有文化又有工作经验,被新政府分配到益阳市百货公司(公私合营组织)担任财务工作。他成了国家工作人员,有了固定的工作,对一舟的教育就更有时间了。一舟虽只有三四岁,但喜欢涂涂画画,他平时爱蹦爱跳,像个多动症孩子;然而,当他看到母亲绣花的图画和小人书的图画时,他就会静下来仔细琢磨,甚至于几个小时都可以呆在那里看。迈钦觉得他可能有自己爱画画的基因,就想朝这方面去引导他。倪迈钦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去教一舟画画,告诉他一些基本的画画动作和笔法。一天,倪迈钦拿着吴道子画衣服的一张样图,对一舟说:“这是吴道子画的画,他画的这衣服,你看上去好像被风吹起来似的。”“无稻子,他是不是没有饭吃。”一舟睁大眼睛看着父亲问。一舟见父亲没有回答,他摸了摸头继续天真的说:“他没有饭吃还被大风吹着,不冷吗?爸爸,我们送点东西给他吃,好不好……”倪迈钦被儿子的天真逗得哈哈大笑:“是吴道子,不是无稻子,他是我国唐朝时候的一个画家……”“爸爸,唐朝又是什么呀。”一舟认真的问。“唐朝是一个朝代。离我们现在有一千多年了,你妈教你的‘床前明月光’那首诗的作者李白就是唐朝人。”迈钦比喻的回答。“哦,哦。”一舟似懂非懂的应着。倪迈钦看他这种“小大人”的模样,忍不住抱着他的小脸蛋亲一阵,胡子茬得他咯咯的笑。一舟人小鬼大,性格倔强,他五岁那年:有一天,他从外公家出来,见外公的绸缎庄前围了一群人。中间有个中年汉子,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脸上像放了气的皮球皱皱巴巴,一双暗淡无光的死鱼般的眼睛,满脸黑垢里长出的胡子如杂草丛生。他身着一件青布破棉衣,两边袖子已经磨破,脏兮兮的油光发亮的领子格外显眼,下穿着藏青色的补丁裤子,一双旧布鞋。他右手拿着烟斗,左手边摆着一架弹圆中奖机。他嘴里不断喊着:“看一看,玩一玩,中奖就在你眼前。”一舟个子小,他挤到中奖机前,中奖机摆放在一个交叉椅上,一个盖着玻璃的大盒子里面设了很多洞,洞边写着“特等奖”、“一等奖”、“二等奖”等字样;盒子另一边设置一个拉动机关,只要用手拉动机关就会将摆在洞边的一颗玻璃珠子弹出,那玻璃珠子弹进哪个洞,就得哪种奖。两百块(旧币,相对于现在人民币两分钱)弹一次。奖品放在中奖洞的对面,用两根木料支着。特等奖是一包红金龙香烟和两包大前门香烟,还有十多颗纸包糖和一些零食;一等奖一包红金龙,一包大前门,三颗糖;二等奖两包大前门;三等奖一包大前门。小一舟在中奖机前连续看了几天,心里痒痒的,总想去弹一回,同时,他也在仔细琢磨那些弹的人中奖的机率。他好不容易向爸爸妈妈要到了一百五十块钱。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跑到外公绸缎庄街口,却没看到那个脏兮兮的摆中奖机的中年人,幼小心里一阵失落,像丢了什么宝贝似的。吃过午饭又跑到另一个街口,见那里围满了一群人,一舟挤进去一看,兴奋地跳了起来,那个中年人还在摆中奖机。他挤到中奖机前,央求那中年男人让自己玩一次,一边把皱巴巴的钱递到中年男子手里。中年男子说他的钱不够二百元,要他凑足钱再来玩。第二天一舟又去央求,连续两天一舟每天都去央求三次,第三天,中年男子终于答应让一舟一百五十元玩一次。一舟学着别人的样子,用力拉起旁边的机关往箱子里猛地一推,只见玻璃珠子沿着箱子的边框飞快地转着,一舟的眼睛也跟着玻璃珠子转着,玻璃珠子竟飞进了特等奖的洞里。“好呀!好呀!这小孩弹中了特等奖!”围看的人群一阵欢呼!一舟见自己弹的玻璃珠子落进了特等奖洞里,他欢喜若狂,就去拿奖。中年男子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眼睛里顿时放出惊慌的光芒来,他见一舟身边没有大人就立即说“你还少五十块,不算!”“我明明弹中了嘛,我明明弹中了嘛。”一舟不依不饶的吵嚷着。“小孩子,你别吵,让你再弹一次,中了什么,就算什么!”那人要一舟再弹一次才算数。“大家都看到,我明明弹中了的,你不能耍赖。”一舟双手一背,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围观的一位大叔看不过去了,大声说:“他明明弹进去了,你不能欺负小孩子,大家都看到了。至于他少五十元钱,是你先答应了的,不能耍赖!”围观的群众也跟着起哄。那男子终于赖不过众口,把特等奖品给了一舟,一舟拿到奖品破涕为笑,急忙抱着奖品蹦蹦跳跳地往家里走去,路上掉了几颗糖都顾不得捡了。倪迈钦对一舟弹中奖品,不但没有夸张他,而是对他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进行严肃的批评。把一舟得来的奖品(二包烟)换成纸笔和一本初集《芥子园画谱》,要他好好在家照图画画。一舟与其他小孩一样,有着贪玩、调皮的天性,有时父母教他的画作或诗文,他贪玩而忘记画了、背了,因此慈祥的母亲也会拿着竹板打他的屁股。1952年9月份,随着“三反、五反”运动的快要结束,倪迈钦刚刚安定的生活,又生变故。深秋之季,湖区的大雾更加浓密,弥盖着整个益阳城。倪迈钦吃过早饭,他与往常一样走在上班的路上,浓浓的大雾弥漫开来,间隔十几米远都难以让人看清,头上总有几只乌鸦跟着“哇呀……哇呀”的叫喊着;他心里有着不祥的预感。他刚进公司大门,门卫老王头对他说:“倪股长,刚才李经理来门卫对我说,见到你来时,要你速去他办公室一趟。”倪迈钦听老王头这么说,就立即朝李经理办公室走去,心里在思忖:是账簿没做好,还是最近财务出了什么状况?倪迈钦来到二楼李经理办公室门前,他敲了敲门,里面传出“请进”的声音,他推门进去,见李经理正和一名穿着蓝色中山装的中年人坐在办公桌前谈话,他叫了一声:“李经理”后就站在那里。李经理见倪迈钦进来就说:“倪股长,你来了,这边坐。”倪迈钦忐忑不安的坐在李经理示意的椅子上。李经理笑着指了指那个穿着蓝色中山装的中年人,说:“这是市里来的‘三反五反运动’工作组的王组长。”“王组长好!”倪迈钦点着头,并笑着说。王组长四十开外的年纪,一张国字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浓眉大眼,高鼻梁、四方嘴,让人一见就知是一个北方来的南下干部。“迈钦同志,因为你的工作能力强,组织上决定派你去宁乡支援下面工作单位,你还是担任财务股股长与主办会计工作。不知你是否愿意?组织是很信任你,才决定派你去的哟。”王组长看着迈钦,一口东北腔慎重的说。“王组长,我服从组织决定。愿意下去工作。”倪迈钦爽快的回答。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既是组织上决定的事,还有个人能反对的。他心想:表面上说是对自己信任,实际上是不是对自己参加过庐山军官教导团的事有所了解了。要将自己下放到下面去,他想到这里,背上冒出了冷汗。倪迈钦交接好公司财务后,携家带眷奔走宁乡。乘汽车去宁乡,到了益阳汽车码头,汽车要排队上船摆渡,乘客都要下车,父亲从母亲手中接过妹妹,牵着母亲的手混杂在人群中,缓缓地向船上走去。一舟看着渡船上能载汽车,很是好奇,他拉着咏娥表姐的手奔跑上船,一到船上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直到从船上乘客都再要上汽车,他才肯上汽车。当天下午到了宁乡,县百货公司的领导派人到车站来接,并将倪迈钦一家领到租好的房子里。这房子小而简陋,由于没有床铺,好心的房东把内门拆了,做成简陋的两张床,一舟和表姐挤在一张较小的床上。这间房子除了能放两张床和一张吃饭的桌子外,几乎就没有剩余的地方了,比起益阳住的地方要小多了。宁乡公司领导认为倪迈钦是下放到这里的,不是犯了什么错误,就是查出了有历史问题;因此对他就不按正常的财会股长待遇来对待。倪迈钦因为有过一段在庐山军官教导团的历史,不敢让人知晓,他只有听凭别人怎样对待,不敢与领导去理论。一舟进到这屋里,妈妈就告诉他,以后我们的家就在这儿了,他听妈妈这样一说,立即那种来时的高兴劲没了。他想到今后很难见到疼爱他的外公、外婆和姨妈,他幼小的心灵突然感到忧伤,心中很是闷闷不乐。晚饭后,倪迈钦为了熟悉宁乡县城的环境,见一舟郁闷的样子,就带一舟和咏娥出去走走。县城还算热闹:官盐店,税务局都很气派,绸布店,卖茉莉粉、梳头油的斋,吹糖人、卖绒花、卖丝线的摊都有。一个驴子在磨芝麻,满街都是小磨麻油的香味。路边上还有耍把戏的、卖膏药的、耍蛇的……一舟看到这些高兴了,他牵着父亲和表姐的手站在耍蛇的地方,认真观看,咏娥不敢看把头回了过去,看了许久,父亲拉他才肯走。翌日,倪迈钦到宁乡县百货公司报到上班。一舟在家很沮丧,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以前益阳的玩伴不能在一起玩了。圆圆的小脸上,没有了天真活泼的笑容,而是布满了愁容。母亲见他这个样子,很是忧心。她知道突然改变了环境,大人都不能适应,何况小孩。她懂诗文,善刺绣,绣工之精也是益阳闻名的;绣花与画画密切相关,她自然懂得画画的门路,她深知一舟只要讲画画,他就来神。她把一舟叫到跟前,拿出绣的图画给他看,并教他怎样描绘,果真把一舟的兴趣提了起来,忘记了他心中的苦恼,一心扑在画画上。迈钦每天下班回来,都要指导一舟画画的技巧,将《芥子园图谱》让他临摹,他很有画画的天分,接受能力也很强,摹仿出来的图画还像模像样。倪迈钦初来宁乡,一切都要置办,家里的经济十分困难。没有钱买笔纸给一舟画画,庆云学欧母画荻:欧阳修的母亲没有钱买纸笔给欧阳修练字;她就用荻杆当笔,铺沙当纸,教欧阳修练字。庆云就教一舟木炭当笔,地上当纸画画。一舟自幼,画起画来就专心致志,他那张小脑袋里装满了所见东西,他家居住的那条街地上都被一舟画满了飞机汽车,大鼻子的美国兵还有小鸡、小狗和小猫。地上画满了,他连邻居们的大门也不放过,弄得邻居们哭笑不得。邻居们向他父母投诉,为此事还没少挨父母的骂和打。一舟一家搬迁宁乡,外公家发生变故。在“三反五反运动”近尾声时,益阳运动办为抽运动典型,将徐祖湘作为不法资本家抽了出来,指控他华昌绸缎庄偷税漏税。徐祖湘历来饱读儒家典籍,为人很要面子,在益阳商界也算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说他偷税漏税,就像说他是小偷一样,他与运动办负责人去理论,不但不准他申辩,而且还将他批斗。并将他收进监牢,不许家人探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家。当时霞云为了父亲,找“运动办”申冤,被“运动办”的人蛮横的轰了出来。她觉得处在不讲理的世道里,活着没有多大的意义,她就自寻短见了。母亲不敢通知庆云,怕再出现霞云那种悲剧,她一人强忍着痛苦,处理好后事。她无时无刻都沉浸在悲痛的气氛中,每天几乎是以泪洗面,在她睹物思人实在难以支撑之时,她买了去宁乡的汽车票。一舟在家门口的街上玩耍,仍是拿着一块木炭在地上画画,一个老太太走了过来,正要打听倪迈钦住哪家?一舟抬头见是外婆,高兴地喊:“外婆!”并跑了过去牵着外婆的手。外婆见是一舟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摸了摸他的小脑壳,说:“一舟,你家住哪里,快带外婆去,妈妈在家吗?”“外婆,妈妈在家,我带您去。”一舟说完,就牵着外婆的手往家里去。一舟推开门,庆云一个人坐在床上绣着花。她刚要质问一舟是否又画别人家的门板了,透着门口射进的光线,看见一舟身后跟着一个老年妇人,却看不清脸,庆云心里一惊。“庆云啊……”外婆带着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妈,是外婆来了!”一舟大声说。“娘!是……,是你!”庆云猛一见到娘,又惊又喜。“庆……庆云啊……”外婆哽咽了。“娘!”庆云扔掉手中的针线,扑了上去。母亲瘫软在庆云的怀里,眼泪朴簌簌地掉了下来。一舟一直拉着外婆的手,听外婆哭诉着外公坐牢和小姨死了,他也跟着伤心的抽泣着。他见外婆和妈妈哭得像泪人似的,他从妈妈衣袋里拿出手帕,给外婆和妈妈擦眼泪。外婆见一舟如此懂事,她一把抱起他,在他脸上亲一口,含着泪说:“还是我外孙……崽崽……最懂事。”然后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一舟这时见外婆戴着一顶羊毛线织成的八角帽好像大了一圈,穿着藏青色的衣服和裤子,宽大的衣袖,衬托得外婆瘦小了。外婆头发已白了许多,脸上像霜打的茄子,才半年多没有见到,好像有许多年没见一样。外婆骤然老了,他那颗懂事的童心在急跳、在忧伤。迈钦下班回家,见岳母突然驾到很惊喜,听庆云全数将益阳家里发生的事情说出,他听了十分难过,悲泪满眶,他立即安慰岳母说:“妈,事情既已发生,您再悲痛霞云也不能复生,爹也不能回家,您老就住我们这里,以免回家睹物思人。”一舟拉着外婆的手说:“外婆您就住我们家,我跟您睡。”外婆摸了摸他的小脸蛋,说:“我们家一舟是个好孩子,不但会画画,而且还有一颗慈悲心。”一舟虽只五岁多,但他也很懂事,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知道家里经济困难,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他竟想到上街捡别人丢掉的烟头——俗称烟屁股;捡回家剥开烟丝用来换钱,顺便也可以给父亲解解烟瘾。外婆来了见一舟上街捡烟头,怕他让车碰着,就与他一起上街去捡“烟屁股”。想当年益阳华昌绸缎庄的太太,是何等的风光,这时她为了外孙可以放下身段,做这样让人瞧不起的事。一舟眼尖抱着一个大楠竹筒,看见有烟头就迅速捡起丢进竹筒里,外婆有时帮一舟拿竹筒,有时直接捡起路上的烟头放进竹筒里。她觉得和一舟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快乐的。尽管一舟每天都要上街捡烟头,但他并没耽搁自己的画画。他天生有喜爱画画的基因,他年龄虽小,但他每天都会自觉地抽出时间去画画,因此他的画技在自己经常的练习和父母悉心的教导下,进步得越来越快。第七回 小学受欺敢反抗如鱼得水进学堂,画画读书都要强。话语不同受侮辱,志坚个小敢反抗。一舟已快六岁了,《芥子园画谱》初集已经画了好几遍,他小小年纪已不满足于在家用粉笔和木炭画画,吵着要去学校读书。父母为他要读书的事又喜又急,喜的是他求知识、求上进的欲望很强烈,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急的是他年纪不到7岁启蒙年龄,个头也很小,学校老师见了恐怕不会收。倪迈钦夫妇只得先一边教一舟背唐诗和画画,一边为他上学的事操心筹划。一天,倪迈钦在百货公司上班正为一舟上学发愁,一位城关小学的张校长来到会计室,为准备开学买的文化用品结账,倪迈钦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他结好账临走时,倪迈钦笑着对他说:“张校长,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帮忙。”张校长笑着说:“倪股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我办得到的你尽管说。”“我儿子六岁了,个头比较小,他天天吵着要读书,能否到贵校就读。”倪迈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嘛,你带他来学校报名,我给那带班的老师打个招呼,老师若愿意收就可以。”张校长真切地说,并与倪迈钦握手告辞。8月底,倪迈钦带着一舟来到城关小学,正碰到张校长在报名处询问今年新生报名的情况,张校长见倪迈钦带着孩子来了,向报名老师耳语了几句走了。一舟见到报名的场面有些紧张,他那小手紧紧扯着爸爸的衣角,爸爸摸着他的头:“你不要太紧张,老师问你的问题,你要答对哟。”“你几岁了?”老师问。“我六……六岁多了。”一舟有些胆怯的答。“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倪一舟。”“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叫倪迈钦。”“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叫徐庆云。”老师将一舟的名字写在花名册上,对倪迈钦说:“9月1号,你带你儿子一舟来上学吧。”一舟听老师说,自己可以上学了,他的心里乐得像开了花似的,他拉着爸爸的手连蹦带跳的回到家。他一见到妈妈就扑了上去,睁着大眼睛,激动地说:“妈妈,我可以到学校读书了。”庆云微笑着看了看迈钦,迈钦向她点了点头,他们看着一舟如此的开心,都开心的笑了。9月1号,秋高气爽,瘦小的一舟在母亲的陪同下,背着母亲缝制的书包,高高兴兴地踏进了城关小学的大门,成为了一名小学生。小一舟来到学校什么都觉得新鲜,看见宽阔的操场他就跑进去奔跑,走进宽敞的教室他摸摸课桌、摸摸黑板,小脸蛋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朵似的。开学的第一天,第一件事是老师要学生们排队,按高矮来定课桌位子,矮的坐前面,高的坐后面。倪一舟与蔡占先个子较矮坐在前排一个双人桌,每排三个双人桌坐六人,其他近四十名同学都依次按排坐定。一个女老师站在讲台上,对同学们讲:“我叫刘秀英,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语文课老师。今天排好的课桌位,以后你们不能乱坐。大家把书包放到课桌里,现在大家动手打扫教室卫生。”刘老师领着大家扫地,擦桌子。蔡先占、付子慰、谭友山他们在一起打闹,他们是住在一个院子里;一舟谁也不认识,而且讲话是益阳话不是宁乡音,别的同学也听不太懂,只是用怪怪的眼睛看着他。第二天,第一节上语文课,蔡占先霸占一半多的位子,将倪一舟挤在一小半的坐位上。他而且仗着有很多玩伴在这个班上,向倪一舟耍威风。一舟虽小,他知道自己为了读书而来,并不与蔡先占计较,忍气吞声地让他逞强。他们坐在前排,刘老师自然看在眼里,刘老师知道蔡占先是县百货公司蔡经理的儿子,蔡经理生了四个女儿之后,才生出这个儿子,从小就宠惯坏了。她见蔡先占太过分时,用手轻轻拍拍桌子,示意要蔡占先坐正。刘秀英老师二十岁左右,一张漂亮的鹅蛋型脸,五官匀称的分布在脸上,有对水灵灵会说话的大眼睛;梳着两个流行齐肩的辫子,身穿双排扣的列宁装,温和而文雅,特显现代知识女人的气质。在整个城关小学,她的美貌和身材是最出众的一个。她走到哪里,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连六七岁的小学生都爱看她。然而,她上课时是一口浓浓的宁乡话,显得有些土气,不过当时是提昌用本地话教书。宁乡虽与益阳相隔不远,但语言大不相同。一舟对她的话似懂非懂,好在一舟读书前,在家母亲教他识字背诗,一年级的语文基本上学过,没有影响到他的学习。他在学校里,因为不会讲宁乡话,有时会出现尴尬,为此,他常感到茫然和苦恼。一次上语文课,刘老师要学生在课堂上背书,一舟因自己讲话不同,很少举手发言,刘老师想锻炼他的胆子,指名要他来背读,他起来用一口益阳话背诵,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尤其是蔡占先更是有意讥笑、取笑他,蔡占先的几个玩伴同学也跟着起哄。刘老师严厉批评了讥笑的同学,他才坐下来,但他觉得受到了羞辱,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眼睛喷出一团怒火望着蔡先占。一舟对读书和画画是十分认真的,第一学期,他的学习成绩得了全班第一名。他的画画水平也大有提高,画的汽车、美国兵、小猫、小狗越来越像了。就在放寒假的前一天,同学们来到课堂拿学习成绩单和寒假作业。蔡占先见他课桌里有本小人书和一张画好的小狗画,蔡占先见他不留神就拿走了,他知道后追上去索回,蔡占先不但不给,反而还骂他是外乡佬,并将他的画撕掉,他这时气得牙齿咬得咯吱响,像一头凶猛的狮子冲上去就把蔡先占摔倒在地,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蔡先占的头上。同学们都尖叫起来,付子慰、谭友山正要去帮忙打倪一舟,刘老师路过,立即把他们叫到老师办公室。刘老师已失去往常的温和,怒吼:“你们像什么样,竟在学校里打架!你们现在站好了!你们为什么事打架?”“他拿我的小人书,并撕了我的画。”倪一舟恨恨地说。“他拿你的东西,你可以告诉老师,你也不能打架!这里是学校,不是放牛坪!”刘老师大声说。“我只是拿着看一下,他就把我推倒地上打我。gouride,你等着我要扒掉你的皮!”蔡占先嚣张的说。“他每次都欺负我,打我脑壳、挤我座位、骂我外乡佬,我都忍了又忍,今天拿我小人书是我画画的样书,还撕碎我画好的画!”倪一舟气鼓鼓的说。“明天把你们家长叫到学校来!”刘老师严肃地说。蔡占先回家就将在学校被打的事,向父亲蔡成发告状,蔡成发见儿子眼角上青了一小块,心痛的说:“是谁打的,明天到学校找他算账。”第二天,蔡成发带着儿子来到学校张校长办公室,张校长将刘秀英老师找来,向蔡经理讲述昨天她班上两同学打架的经过。这时倪迈钦带着一舟来到校长办公室。蔡成发见是他的下属,倪会计的儿子与自己的儿子打架更有怒气,铁着脸站在那里。倪迈钦见一舟是与蔡经理的儿子打架,知道不好交差,他陪着笑脸说:“蔡经理,我那犬子不懂事与你家占先打架,我向你陪过不是。”他马上对着一舟把脸一沉:“一舟你过来向占先认个错!”一舟气冲冲的说:“是他经常欺侮我,昨天他先拿我的连环画、还撕了我的画。”蔡成发马上说:“倪会计,你看你儿子多凶狠。”倪迈钦拉着一舟的手:“你打架还不认错!”拍——拍两下就打在一舟的屁股上。刘老师赶紧过来拉开了一舟:“这事不能全怪一舟同学。”张校长马上笑着说:“你们都是县百货公司的同事,两个小孩子发生点小矛盾,也没有打出大事来,我看就不必计较了。小孩子嘛,没过几天他们就会好了。”蔡成发瞪了一眼倪迈钦,牵着他儿子走了。倪迈钦回到家将一舟在学校,与蔡经理儿子打架事情对庆云说:“蔡经理很护他的儿子,走时还带着很大的怨气。”庆云说:“迈钦,那蔡经理会不会,因儿子打架的事情会对你进行报复。”“唉……在这小人下面做事,只能听天由命。”迈钦说着,摇了摇头。第二学期开学了,按理头学期学习成绩第一的人,应为班长。上学期倪一舟的学习成绩是全班第一,然老师宣布班长和副班长,都没有他,只要他做了个美术组长。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后来才明白,因为他是外乡人,不能当班长。这个保守的规定让他不能理解,给他那块小小的心田里,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记。一舟一年年在长大,他对美术的兴趣也就越来越大了,他对家附近几个摆小摊上的几本连环画书,基本上都临摹过了。一舟家隔壁的好朋友唐光华,他在旁边的第二中学读书,他见一舟喜欢看连环画,就告诉一舟他们学校图书室有很多连环画。一舟听他这么一说,就天天缠着他,要他带自己去他学校图书室看连环画。一天唐光华被一舟缠得没办法,他也很喜欢一舟,他就带一舟去了二中图书室。一舟到了图书室就像到了宝库一样,这里翻翻,那里看看,正好看到一本有抗金名将韩世忠夫人梁红玉击鼓助战的连环画,里面的人物画得栩栩如生,那梁红玉巾帼英雄的气质,被寥寥几笔勾勒得惟妙惟肖,一舟看了爱不释手,马上拿出笔想临摹。唐光华说:“我要上课了,我向图书室借这本书,给你回家临摹吧。不过你不要让别人看见哟。”一舟十分高兴地说:“光华哥哥,你真好。”一舟拿着书回家了,心里的喜悦无法言表。第二天他把这本书带到学校,他一边走,一边在翻看。突然,一只手将他手里的书抢走,抬头一看是常欺侮他的同学蔡占先。一舟愤怒地说:“把书还我!”这时已是小学五年级了,蔡占先家里吃得好,个头长得很高了,比一舟高出半个头,蔡占先阴阳怪气地说:“外乡佬,倪笨货,你来打我呀!穿着破烂棉袄,还充读书郎!”蔡占先将图书翻了翻:“哦,是梁红玉击鼓抗金啊。”然后又往后一翻,看到了第二中学图书室的公章,他就像抓住了一舟的把柄,得意洋洋地说:“我说嘛,‘倪笨货’你这个外乡佬穷小子哪里有钱买图书,原来是从图书室偷的!”“我没有,我没有,你还给我!”一舟急了,一边辩解,一边伸手要去抢回图书蔡占先做了个鬼脸,马上气汹汹的说:“你还要书,我要交给刘老师,说你是个偷书贼!”然后,他马上一把抓住一舟的袖子,拖着一舟送到刘老师那里去。一舟往后退着:“我没偷书,没偷书,我不去!”可是蔡占先个子比他高得多,力气也大,由不得一舟挣扎,俩人就扭打着到了老师办公室门口。蔡占先把书递给班主任刘老师,像表功似的大声说:“刘老师,一舟偷书,被我捉住了,他是小偷!”一舟怕连累唐光华,不敢声张,手紧紧地攥着已破的衣角,紧张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刘老师接过书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头说:“一舟同学,二中图书室的书怎么到你手里了啊?”一舟还是怕连累唐光华,眼泪珠子只是吧嗒吧嗒往下掉。刘老师对一舟说:“书不是你偷的,是不是有不好说的难处。”一舟点点头。刘老师对蔡占先说:“占先同学,你先回教室去,你不要到处讲一舟同学偷书,我会问出原因的。”蔡占先走了,刘老师温和地问:“一舟,这书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舟把书的来历详细的告诉老师,刘老师听后如释重负:“我就知道一舟不会干那偷窃的事情来。”一舟再次恳求刘老师不要说出去,以免连累好朋友唐光华。二中学校借书有规定,只能是本校学生借阅,若擅自转借别人,不但要罚款,还要被学校取消借书的资格。刘老师将书还给了一舟,并妥善的把这件事平息了下来。一舟在小学这些年里,他虽一直受到蔡占先的欺侮,但也得到刘老师的关爱。转眼,一舟小学就要毕业了。这时,正碰上湖南湘剧院和省艺校来城关小学zhaoshou学员,主要是招表演皮影戏、花鼓戏和湘剧的小演员。当时提倡百花齐放的文艺路线,要求恢复和振兴各种古老戏剧,为人民现代生活服务。皮影戏又名灯影子、人头戏、影子戏、驴皮影。是民间一种古老而奇特的戏曲艺术,在关中地区非常流行。相传,两千多年前,汉武帝爱妃李夫人染疾故去,武帝思念心切神情恍惚,终日不理朝政。大臣李少翁一日出门,路遇孩童手拿布娃娃玩耍,影子倒映于地栩栩如生。李少翁心中一动,用棉帛裁成李夫人影像,涂上色彩,并在手脚处装上木杆。入夜围方帷,张灯烛,恭请皇帝端坐帐中观看。武帝看罢龙颜大悦,这就是是皮影戏最早的渊源。 皮影是用上好的驴皮或牛皮在水中泡软后,经过泡制,使其光滑透明,然后精心雕刻,涂上艳丽的色彩。人物、动物等均刻成侧影,干透后刷上桐油。四肢、头部可动,用细线牵制表演。演出时,用一块白纱布作屏幕(屏幕的大小根据场地而定,基本像xiaodianying的银幕),操作者站在屏幕下,把皮影贴到屏幕上,灯光从背后打出,观众坐在相对灯光方向观看。皮影戏的唱腔以秦腔为主,演唱者和操纵者配合默契。表演技术娴熟的,关中人称其为“把式”,一手拿两个甚至三个皮影,厮杀、对打,套路不乱,令人眼花缭乱。现在湖南这种皮影戏快要灭绝,民间艺人不多了,所以要培养新人,来学校zhaoshou这方面的学员。花鼓戏是湖南、湖北、安徽、广东各地的花鼓戏、采茶戏、灯戏和杨花柳等剧种的统称。以湖南最出名。花鼓戏又名挑香担,属小戏,因其题材来源于农村生活,剧情简洁明快,曲调活泼流畅,又是用当地方言演唱,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深受广大群众喜爱。大多是以当地居民津津乐道的传闻旧事为原型改编的。每当丰收后或者是哪家办喜事抑或是逢年过节,搭戏台,由当地农民组成的戏团就会穿上红红绿绿的衣裳,咿咿呀呀的唱着,一个吹唢呐的,两个拉二胡的,一个敲鼓的,一个敲锣的就可以演出了。一舟自小虽最喜欢画画,但他对音乐戏剧也非常热爱。他最喜欢看花鼓戏的《刘海砍樵》了,有时也会独自哼哼里面的唱段。湘剧,是湖南省大型的地方剧种。当时来学校zhaoshou新学员的招考老师——全国有名的湘剧演员彭利浓老师。一舟想去目睹全国名演员的风采,他约了同班要好的同学张子房、胡春风、陈平一同去学校考点。他们几个来到考点,张子房同学考上了皮影木偶剧团,一舟、胡春风、陈平也参加了花鼓戏、湘剧演员的考试。一舟与几个同学表演之后,彭利浓院长当场就对一舟说:“一舟小朋友,你能唱会舞的,是个好苗子。愿不愿意来我们湘剧团啊?”一舟本来愿望是一睹彭利浓院长的风采的,只是随便唱唱跳跳,没料到无心插柳——自己考上了。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彭利浓院长,他心里在盘算:家里负担很重,如果我能早点挣钱,岂不是能给家里减轻点负担。然而又转念一想:要是家里不同意怎么办?父母可都是相当传统的人啊!于是,他便对彭利浓院长说:“彭院长,我是很想进您们剧团,当一名演员,可是我还得先回去和我爸妈商量一下。”彭利浓院长相当和蔼的说:“那是当然,你要先征得家里同意。要是你家里同意,欢迎你来我们剧团。”一舟回到家里,对父母和祖母说了湘剧院已同意zhaoshou自己当演员的事,果不其然,父母亲和祖母都强烈反对。一舟急辩说:“演戏和画画都是从事传统艺术,为什么你们不让我去演戏!”父亲说:“一舟,你知道社会上将演戏的人,为什么叫‘戏子’吗?因为这一行属下九流行当,没有尊严,社会流行一句话:biaozi无情,戏子无义。对他们的品性评价与娼妓一样。”母亲接着说:“为什么叫演戏的人为伶人,他们是供那些达官贵人娱乐、玩弄、消遣之用,是下流胚、失德鬼。你去做那种事,不是丢家里人的脸吗?”一舟粗着脖子,红着脸说:“爸妈,你们不能用旧眼光看新社会,我不是也想给家里早点挣钱,减轻您们的负担吗?”母亲心疼的说:“一舟啊,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想减轻家里的负担,但你绝对不能去,一旦进入剧团,你就是一个‘戏子’了。我们家虽然穷,可是日子还过得下去。穷也要穷得有骨气,不能把自尊丢了!”“可是……”一舟还想和母亲辩解,母亲把手一挥,就转身回房,并说:“你赶快断了这个念头,死了这条心!”庆云回到房里跟迈钦说:“一舟这孩子非常倔强,我们还是要他尽快离开宁乡,免得那些剧团来招学员,他又会去。”“要彻底打消一舟当演员的念头,是要让他离开这里,他就要读中学了,让他到哪里去读书呢?”迈钦为难的说。“送到益阳我妈那里,他姨夫在益阳中学里教书,让他到那里去读书,也好有人管。”庆云说。“是个好主意,只是一舟的外婆年纪大了,对一舟难操心劳神。你先给妈和姨夫商量一下,他们若同意,放了假我们就将一舟送过去,免得他那个小脑袋东想西想的。”迈钦无奈的说。庆云天天盯着一舟,他想去省湘剧团的愿望成了泡影,小学毕业中考后,迈钦和庆云就要送他去益阳外婆家。七月夏日炎炎,每年正值这最为炎热之际,都要迎来中考,倪一舟考完中考后,父母就要送他到益阳外婆家去读初中。就在父母亲要送他去益阳的前一天,他对父母说一定要到刘老师家道个别,感谢她这些年对他的关照。迈钦与庆云对了一眼,心里都很欣慰,觉得他长大了,而且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庆云说:“妈陪你去感谢刘老师。”他们来到刘老师家里,庆云说:“刘老师,一舟要到益阳读书去了,今天他特地带我来,感谢你这么多年对他的关心和照顾。”一舟睁着布满泪花的大眼睛看着刘老师,嘴里不知说什么,默默的站在刘老师旁边。刘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了那边后,你还是要努力学习。你有学习的天分,老师相信你一定会取得很好的学习成绩。”一舟听着刘老师的话,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他想哭,又怕哭出声音来;他想说,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对刘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后,拉着妈妈走了……第八回 中学受苦显顽强初中三载在益阳,苦读寒窗遇饥荒。年迈外婆关照细,恩情似海永难忘。一个非常炎热的日子,益阳城被火辣辣的阳光照射得滚烫,走在行人道上,脚底板觉得烫呼呼的。迈钦、庆云带着一舟来到了益阳三一街的玉马庄。昔日的繁荣已不见踪影,破落的门庭映衬出主人的哀伤。庆云用手咚咚、咚咚敲门,只见门吱的一声门开了,一个干瘪的老太婆站在门内,庆云叫一声:“娘”,老太婆抿了一下嘴,她们母女二人对视许久,只是默默无言和相视流泪。迈钦上前叫一声:“娘”,并要一舟快叫:“外婆”。外婆从亲人相见的悲喜中缓过神来,说:“迈钦、庆云、一舟你们都来了。快……快到屋里来,吃饭了冒有。一舟长得各样大了。”她这才收起泪水,露出一丝笑容。一舟牵着外婆一步一步往屋里走,外婆看着他,脸上堆满了笑。“娘,从今天起一舟就住您这里了,他要在益阳读初中。”庆云对着她耳边说。“好,好呀,一舟各样大了,不要操心劳神了,你们放心好了。”外婆大声说。爸爸妈妈急忙动手帮外婆家打扫卫生,并把一舟睡的床开好。时已正午,爸爸知道外婆没有做饭,那时突然增加几个人,她也做不起这多人的饭,米是按人分配的,那时走亲访友都要自带“口粮”。爸爸对外婆说:“娘,我们今天到外面馆子里去吃饭。”外婆不肯去,妈妈拉着她一起去了馆子。外婆家附近有个小饮食店,当时下馆子其实就是吃一碗肉丝面。这家只有一间门面窄窄的小饮食店,里面只能摆四张桌子,店里的标语和画像到蛮多。小饮食的墙壁上贴了一张报纸上剪下来的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照片,旁边还写了一幅对子“吃水不忘挖井人,时刻感谢gongchandang。”字虽写得不太好看,但很恭敬认真。墙上正中间还帖了一幅毛主席画像,两边配了一付印刷的对子:听毛主席话,跟gongchandang走。一舟仔细盯着毛主席那张画像看,几根粗细不等的线条就把人物勾勒了出来,他觉得很神奇!他在仔细琢磨,竟忘记了饥饿和闻不到肉汤面香。爸爸把面端到桌上,妈妈叫他吃面,他才觉得饥肠辘辘了。他赶快坐了过来,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将一碗面一下子就吃进了肚里。在那时能吃上一碗肉丝面,对他来说,已是很奢侈了。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醒来,迈钦和庆云要回宁乡了。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要一舟听外婆话,外婆老了要帮外婆做事,要好好读书和画画。爸妈走了,只剩一舟和外婆在这个大而破旧的院落里,现在他从宁乡来到益阳,宁乡的小学同学和玩伴不能在一起玩了,他又一次陷入孤独;好在他对画画兴趣浓,只好把孤独化解在画画中。开学了,一舟背着书包来到中学,校园很大,两旁绿树成荫。中学一年级开课的第一天与小学一样,全班四五十名学生定座位;一舟因家庭生活不好,发育不良,个子还是矮小。他被分在第一排,与王虎坐在一桌。王虎虽个子矮小,但巴结他的同学很多,他爸爸以前是“三反五反运动”工作组的王组长,现在是益阳市商业局局长。这个班上有好几个同学都来是商业局大院:如吕梁、刘宏、杨春风,还有坐在一舟后面的李玉玲,她爸爸是百货公司的李经理。王虎虽小,但虎威很大;他凭借父亲是商业局长而霸道,并有着极强的征服欲,总要别人去巴结顺从他。吕梁、刘宏、杨春风都比他个子高大,然而他们在班上或学校里像喽罗一样跟在他后面;他在学校耀武扬威,一派狐假虎威的气势。一舟在班上没有一个认识的同学,他已在宁乡呆了六七年,益阳话也忘记了,讲的是一口地道的宁乡话。益阳人将宁乡人当乡下人,认为是土包子。一舟在班上讲话或背书,王虎就带头讥笑他,每次都搞得他灰头土脸。他联想到读小学时,他讲的是益阳话,同学取笑他是外乡佬,现在读中学讲的是宁乡话,同学又讥笑他是土包子;在小学受同桌蔡占先的欺负,现在中学又受到同桌王虎的欺负。他悲催,他感叹;自己的命运竟然如此之差!他的苦恼只有憋在心里,若回家对外婆说,外婆年纪大了,怕她为自己担心。他那颗幼小的心,常被这郁闷的苦水浸泡着……一舟深知自己不是王虎的对手,但他脾气倔强——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活;王虎越是这样对他,他偏不屈从于王虎!有几次王虎要他的喽罗打一舟,都被班长李玉玲告诉班主任方政,被方老师阻止了。上帝也眷顾着一舟,坐在他后面的李玉玲同学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心底善良;她见一舟的学习成绩好,画画又画得好,非常羡慕,她经常帮助他,多次他被王虎欺负的时候,她站了出来,避免了他被挨打。一舟刚进中学读书,不但受到了同桌王虎同学的欺侮,而且全国性的大饥荒已蔓延开来了。由于1958年“大跃进”,括起了一阵共产风,异想天开,不按自然经济规律办事:“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没有低产的作物,只有低产的思想。”此时,植物生长的规律是受人的主观意志所决定的,人们想要它怎么样,它就能怎么样,这些牛皮口号,给全国农业经济带来了严重的创伤:1960年全国粮食产量很低,比1957年还下降了近三成。农村粮食严重短缺,国库存粮无几,一些大城市粮食几乎脱销,据统计,全国按最低生存口粮来算大约缺少几千万人一年的口粮,全国都处在极度贫困和饥饿之中。全国吃粮都得要粮票,一舟和外婆每月领到政府发下来的粮票,紧巴巴地过日子。一舟生日那天,他对外婆说,想吃碗肉丝面,外婆看着一舟,点点头同意给他“开一次荤”。他自父母送自己来外婆这里的那一天,父亲带他在饮食店吃了一碗肉丝面,迄今还没有吃过。他想吃碗肉丝面已想了很久了,这在当时可算是奢侈的事情。外婆同意一舟吃面,他高兴的拉着外婆的手去食堂吃面,到食堂一看,里面内八层外八层围了很多人。一舟个子瘦小,外婆年纪又大了,他们好不容易挤进食堂,排在长长的领面队伍后面。一舟看着前面的人端着热气腾腾的肉丝面出来,肉味面香引得他馋涎欲滴,嘴在不停地咂巴咂巴。外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紧紧挨排在取面的人后面,想尽快取到面给一舟吃。一些年青力壮的人总往前面挤,前面的队伍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舟有些耐不住性子,外婆看了一舟一眼,慈祥地说:“别着急,就快了。”终于轮到外婆了,外婆给了发餐员餐票,一舟捧着一碗面,闻了又闻,把面放在桌上,正想拿起筷子开吃,可是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把面碗推到外婆面前,又把筷子递给外婆:“外婆,您先吃。”外婆怜爱地笑着,老脸上纵横的沟壑像一朵绽开的菊花:“一舟,你真是我的乖外孙,你先吃,外婆不饿。”一舟撅着嘴:“爸妈说了,大人先吃小辈才能吃。外婆,您先吃。”外婆见如此懂事的一舟,既欣慰又心酸,说:“伢子,你吃吧,外婆老了,牙齿不好,不喜欢吃面,只喜欢喝面汤,你吃完了面,外婆喝汤就好了!”“外婆,我不……”一舟坚持说。“怎么不听话呢?!快吃!面都凉了!”外婆生气地说。一舟只得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外婆坐在一旁,摸着他的脑袋:“慢点,慢点,别噎着了。”一舟吃了一半,把碗放下了,又似乎依依不舍地看了一下剩下的半碗面,他把碗推给外婆:“外婆,我吃饱了,您吃吧。”“哟,还有一大半呢,外婆吃不了这么多,你帮帮外婆,再吃掉一半?”外婆怜爱的说。一舟拿起碗又吃了几口,抬起头:“外婆,我真的饱了,您吃,您吃……”一舟已是十几岁的小伙子了,二三碗面都能吃得下,这半碗多面怎能吃饱呢?这孩子有颗善良的心,不像有些孩子自私自利抢着争吃。外婆看着一舟,为了让她吃面,装做吃饱的样子,心里涌出一阵心酸。长期饥饿,使一舟经常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他有时走起路来都有些东倒西歪的,课间同学们都到教室外面活动去了,他常常趴在桌子上休息。他白天吃不到什么东西,可晚上只要一睡觉,就梦见自己在大嚼大咽,流着口水,喃喃呓语。他对吃东西已经有着一种病态的欲望,甚至于干扰得连课都听不下去了。上数学课时,他就不由得用新学的数学公式反复计算着那点口粮的最佳吃法;上语文课时,他一碰到有关食品的名词,思维就固执地停留在这些字眼上;上化学课时,他开始幻想能不能用随手可拾的物质,化合出什么吃的东西来……有一天,一舟为了充饥,随着伙伴们下河摸鱼。滔滔的资水,在这贫困的年代也变得营养不良,寡淡的水里难得有条大鱼。满河的人群拿着网子,裸着身子,在河里捞着、摸着。一舟个子小,只敢在河边摸螺蛳、蚌壳之类食物。他蹲在水里沿着河边一路摸着,期待着在这被摸过无数遍的水中,再淘出什么“宝贝”来。河边垂柳枯黄,河水静静的流淌着,他见到了自己倒映在水里的面孔:瘦瘦的脸庞,黄松的头发,一双饥渴的眼睛……忽然,他的双手在一个石头缝里,碰到了“东西”,他精神一振,一条手腕粗的鱼穿手而过。他惊讶、兴奋,也不管掉下来的衣袖,迅速去抓,那鱼一甩尾巴向河中游去,他穷追不舍,已忘了自己水性不好,到了江心才发现离岸很远了,他不由得急了,在河中大呼救命……远处的一个摸鱼人看见他在河中一沉一浮,马上赶过来将他救起,他鱼没有抓到,险些丢了性命。从此以后,他对水有种畏惧感,自己为此也想想好笑,一个出生在八百里洞庭湖上的男人,居然惧怕水!一舟到益阳读书两年了,全国性的大饥荒还在继续。暑假其间,母亲来信要他回宁乡一趟,他爬上去宁乡的货车回到家里。宁乡的大饥荒比益阳更惨,父亲只是百货公司的一名会计,并受到公司蔡经理的排斥,常年将他下放到基层劳动,经常不在家。家里兄妹六人还有重病的奶奶,照顾一家老小的重担就压到了母亲肩上,一舟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先后在大饥荒中死去。一舟回家知道这些非常痛心,他哭着向母亲说:“妈,我知道您失去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心里很悲伤,但是您从来没在信中提过,我知道您是不想让我因失去弟弟、妹妹而伤心。妈,我不要读书了,想出去挣钱补贴家用,也给父亲和您减轻一点负担。”庆云被一舟的这席话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她用手抱着他的头痛心的抽泣:“儿啊,做父母的没用,不能让你们好好生活。你的弟弟妹妹已去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你不读书,是绝对不行,父母砸锅卖铁也得让你读书。”一舟在家常出去打听做事,他想放弃继续读书。迈钦从基层回来了,庆云急忙将一舟的想法说给他听,迈钦听了紧皱着眉头。晚上,迈钦将一舟叫到房里,问:“听你妈说,你不想读书了。”“爸,我们家太困难了,为了我读书,弟弟妹妹都被饿死了。”一舟伤心的说。“他们的死与你读书没关系,在这个大饥荒时期,饿死的人多了。他们的不幸离世,我和你妈都非常痛心,你妈为此常常以泪洗面。”迈钦唉叹的说。他见一舟低着头,眼睛里含着泪水,继续语重心长的说:“读书是件很苦的事,才有苦读寒窗一说。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孟老夫子,在告子下一文中说:‘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要努力刻苦把书读好,不要东想西想。”一舟对父亲这席富有深刻含义的话,他虽不能明白里面全部的意义,但他知道父亲要他吃得苦,刻苦学习,将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他对父亲的这席话铭记于心,再也不在父母面前谈退学的事,他要倍加努力去完成学业,以对得起父母培养之恩。这一天他在日记本上写下唐代的著名文学家、思想家、教育家韩愈的名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妈妈筹集了学费,买了车票送一舟去益阳。一舟在宁乡汽车站上车那一刹那,见妈妈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他突然发现妈妈已严重营养不良,头发枯黄,面庞焦黄,在他心中那个漂亮的妈妈,已被饿魔摧残得不像样子了,一股辛酸泪夺眶而出。汽车开动了,妈在向他挥手,她不停地挥起那骨瘦如柴的手,好像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他看着、看着眼睛模糊了起来,泪水急流满面。一舟回到益阳,已是新的学期开学了。然而,